卷四十二 列传第三十四
阳斐 卢潜 崔劼 卢叔武 阳休之 袁聿修
阳斐,字叔鸾,北平渔阳人也。父藻,魏建德太守,赠幽州刺史。孝庄时,斐于西兖督护流民有功,赐爵方城伯。历侍御史,兼都官郎中、广平王开府中郎,修《起居注》。兴和中,除起部郎中,兼通直散骑常侍,聘于梁。梁尚书羊侃,魏之叛人也,与斐有旧,欲请斐至宅,三致书,斐不答。梁人曰:“羊来已久,经贵朝迁革,李、卢亦诣宅相见,卿何致难?”斐曰:“柳下惠则可,吾不可。”梁主乃亲谓斐曰:“羊侃极愿相见,今二国和好,天下一家,安得复论彼此。”斐终辞焉。使还,除廷尉少卿。
石济河溢,桥坏,斐修治之。又移津于白马,中河起石氵单,两岸造关城,累年乃就。东郡太守陆士佩以黎阳关河形胜,欲因山即壑以为公家苑囿。遗斐书曰:“当谘大将军,以足下为匠者。”斐答书拒曰:“当今殷忧启圣,运遭昌历。故大丞相天启霸功,再造太极;大将军光承先构,嗣绩丕显。国步始康,民劳未息,诚宜轻徭薄赋,勤恤民隐。《诗》不云乎:‘民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古之帝王,亦有表山刊树,未足尽其意;下辇成宴,讵能穷其情。正足以靡天地之财用,剥生民之髓脑。是故孔子对叶公以来远,酬哀公以临民,所问虽同,所急异务故也。相如壮上林之观,扬雄骋羽猎之辞,虽系以隤墙填堑,乱以收罝落网,而言无补于风规,只足昭其愆戾也。”
寻转尚书右丞。天保初,除镇南将军、尚书吏部郎中。以公事免。久之,除都水使者。显祖亲御六军,北攘突厥,仍诏斐监筑长城。作罢,行南谯州事,加通直散骑常侍、寿阳道行台左丞。迁散骑常侍,食陈留郡干。未几,除徐州刺史,带东南道行台左丞。乾明元年,征拜廷尉卿,迁卫大将军,兼都官尚书,行太子少傅,徙殿中尚书,以本官监瀛州事。抗表致仕,优诏不许。顷之,拜仪同三司,食广阿县干。卒于位。赠使持节、都督北豫光二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中书监、北豫州刺史,谥曰敬简。子师孝,中书舍人。
卢潜,范阳涿人也。祖尚之,魏济州刺史。父文符,通直侍郎。潜容貌瑰伟,善言谈,少有成人志尚。仪同贺拔胜辟开府行参军,补侍御史。世宗引为大将军西阁祭酒,转中外府中兵参军,机事强济,为世宗所知,言其终可大用。王思政见获于颍川,世宗重其才识。潜曾从容白世宗云:“思政不能死节,何足可重!”世宗谓左右曰:“我有卢潜,便是更得一王思政。”天保初,除中书舍人,以奏事忤旨免。寻除左民郎中,坐讥议《魏书》,与王松年、李庶等俱被禁止。会清河王岳将救江陵,特赦潜以为岳行台郎。还,迁中书侍郎,寻迁黄门侍郎。黄门郑子默奏言,潜从清河王南讨,清河王令潜说梁将侯瑱,大纳赂遗,还不奏闻。显祖杖潜一百,仍截其须,左迁魏尹丞。寻除司州别驾,出为江州刺史,所在有治方。
肃宗作相,以潜为扬州道行台左丞。先是梁将王琳为陈兵所败,拥其主萧庄归寿阳,朝廷以琳为扬州刺史,敕潜与琳为南讨经略。琳部曲义故多在扬州,与陈寇邻接。潜辑谐内外,甚得边俗之和。陈秦、谯二州刺史王奉国、合州刺史周令珍前后入寇,潜辄破平之,以功加散骑常侍,食彭城郡干。迁合州刺史,左丞如故。又除行台尚书,寻授仪同三司。王琳锐意图南,潜以为时事未可。属陈遣移书至寿阳,请与国家和好。潜为奏闻,仍上启且愿息兵。依所请。由是与琳有隙,更相表列。世祖追琳入京,除潜扬州刺史,领行台尚书。
潜在淮南十三年,任总军民,大树风绩,甚为陈人所惮。陈主与其边将书云:“卢潜犹在寿阳,闻其何当还北,此虏不死,方为国患,卿宜深备之。”显祖初平淮南,给十年优复。年满之后,逮天统、武平中,征税烦杂。又高元海执政,断渔猎,人家无以自资。诸商胡负官责息者,宦者陈德信纵其妄注淮南富家,令州县征责。又敕送突厥马数千匹于扬州管内,令土豪贵买之。钱直始入,便出敕括江、淮间马,并送官厩。由是百姓骚扰,切齿嗟怨。潜随事抚慰,兼行权略,故得宁靖。
武平三年,征为五兵尚书。扬州吏民以潜戒断酒肉,笃信释氏,大设僧会,以香华缘道,流涕送之。潜叹曰:“正恐不久复来耳。”至邺未几,陈将吴明彻渡江侵掠,复以潜为扬州道行台尚书。五年,与王琳等同陷。寻死建业,年五十七。其家购尸归葬。赠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兖州刺史。无子,以弟士邃子元孝为嗣。
士邃,字子淹,少为崔昂所知,昂云:“此昆季足为后生之俊,但恨其俱不读书耳。”历侍御史、司徒祭酒、尚书郎、邺县令、尚书左右丞、吏部郎中,出为中山太守,带定州长史。齐亡后卒。
潜从祖兄怀仁,字子友,魏司徒司马道将之子。怀仁涉学有文辞,情性恬靖,常萧然有闲放之致。历太尉记室、弘农郡守,不之任,卜居陈留界。所著诗赋铭颂二万馀言,又撰《中表实录》二十卷。怀仁有行检,善与人交,与琅邪王衍、陇西李寿之情好相得。曾语衍云:“昔太丘道广,许劭知而不顾;嵇生性惰,钟会过而绝言。吾处季、孟之间,去其泰甚。”愆以为然。武平末卒。
怀仁兄子庄之,少有名望。官历太子舍人、定州别驾、东平太守。武平中都水使者,卒官。
怀仁从父弟昌衡,魏尚书左仆射道虔之子。武平末尚书郎。沉靖有才识,风仪蕴籍,容止可观。天保中,尚书王昕以雅谈获罪,诸弟尚守而不坠,自兹以后,此道顿微。昌衡与顿丘李若、彭城刘泰珉、河南陆彦师、陇西辛德源、太原王修并为后进风流之士。
昌衡从父弟思道,魏处士道亮之子,神情俊发,少以才学有盛名。武平末,黄门侍郎,待诏文林馆。
思道从父兄正达、正思、正山,魏右光禄大夫道约之子。正达尚书郎,正思北徐州刺史、太子詹事、仪同三司,正山永昌郡守。兄弟以后舅,武平中并得优赠。
正山子公顺,早以文学见知。武平中符玺郎,待诏文林馆。与博陵崔君洽、陇西李师上同志友善,从驾晋阳,寓居僧寺,朝士谓“康寺三少,”为物论推许。
正达从父弟熙裕,父道舒。为长兄道将让爵,由是熙裕袭固安伯。虚淡守道,有古人之风,为亲表所敬重。
潜从祖兄孙之,魏尚书义僖之子。清靖寡欲,卒于司徒记室参军。
崔劼,字彦玄,本清河人。曾祖旷,南渡河,居青州之东,时宋氏于河南立冀州,置郡县,即为东清河郡人。南县分易,更为南平原贝丘人也。世为三齐大族。祖灵延,宋长广太守。父光,魏太保。
劼少而清虚寡欲,好学有家风。魏末,自开府行参军历尚书仪曹郎、秘书丞,修起居注,中书侍郎。兴和三年,兼通直散骑常侍,使于梁。天保初,以议禅代,除给事黄门侍郎,加国子祭酒,直内省,典机密。清俭勤慎,甚为显祖所知。拜南青州刺史,在任有政绩。皇建中,入为秘书监、齐州大中正,转鸿胪卿,迁并省度支尚书,俄授京省,寻转五兵尚书,监国史,在台阁之中,见称简正。世祖之将禅后主,先以问劼,劼谏以为不可,由是忤意,出为南兖州刺史。代还,重为度支尚书、仪同三司,食文登县干。寻除中书令,加开府,待诏文林馆,监撰新书。遇病卒,时年六十六。赠齐州刺史、尚书右仆射,谥曰文贞。
初,和士开擅朝,曲求物誉,诸公因此颇为子弟干禄,世门之胄,多处京官,而劼二子拱、捴并为外任。弟廓之从容谓劼曰:“拱、捴幸得不凡,何为不在省府之中、清华之所,而并出外藩,有损家代。”劼曰:“立身以来,耻以一言自达,今若进儿,与身何异。”卒无所求。闻者莫不叹服。
拱,天统中任城王湝丞相谘议参军、管记室。捴,扬州录事参军。廓之沉隐有识量,以学业见称。自临水令为琅邪王俨大司马西阁祭酒,迁领军功曹参军。武平中卒。
卢叔武,范阳涿人,青州刺史文伟从子也。父光宗,有志尚。叔武两兄观、仲宣并以文章显于洛下。叔武少机悟,豪率轻侠,好奇策,慕诸葛亮之为人。为贺拔胜荆州开府长史。胜不用其计,弃城奔梁。叔武归本县,筑室临陂,优游自适。世宗降辟书,辞疾不到。天保初复征,不得已,布裘乘露车至邺。杨愔往候之,以为司徒谘议,称疾不受。
肃宗即位,召为太子中庶子,加银青光禄大夫。问以世事,叔武劝讨关西,画地陈兵势曰:“人众敌者当任智谋,钧者当任势力,故强者所以制弱,富者所以兼贫。今大齐之比关西,强弱不同,贫富有异,而戎马不息,未能吞并,此失于不用强富也。轻兵野战,胜负难必,是胡骑之法,非深谋远算万全之术也。宜立重镇于平阳,与彼蒲州相对,深沟高垒,运粮积甲,筑城戍以属之。彼若闭关不出,则取其黄河以东,长安穷蹙,自然困死。如彼出兵,非十万以上,不为我敌,所供粮食,皆出关内。我兵士相代,年别一番,谷食丰饶,运送不绝。彼来求战,我不应之,彼若退军,即乘其弊。自长安以西,民疏城远,敌兵来往,实有艰难,与我相持,农作且废,不过三年,彼自破矣。”帝深纳之。又愿自居平阳,成此谋略。上令元文遥与叔武参谋,撰《平西策》一卷。未几帝崩,事遂寝。
世祖践阼,拜仪同三司、都官尚书,出为合州刺史。武平中,迁太子詹事、右光禄大夫。叔武在乡时有粟千石,每至春夏,乡人无食者令自载取,至秋,任其偿,都不计校。然而岁岁常得倍馀。既在朝通贵,自以年老,儿子又多,遂营一大屋,曰:“歌于斯,哭于斯。”魏收曾来诣之,访以洛京旧事,不待食而起,云:“难为子费。”叔武留之,良久食至,但有粟餐菜,木碗盛之,片脯而已。所将仆从,亦尽设食,一与此同。齐灭,归范阳,遭乱城陷,叔武与族弟士遂皆以寒餧至毙。周将宇文神举以其有名德,收而葬之。
叔武族孙臣客,父子规,魏尚书郎、林虑郡守。臣客风仪甚美,少有志尚,雅有法度,好道家之言。其姊为任城王妃,天保末,任城王致之于朝廷,由是擢拜太子舍人。迁司徒记室,请归侍祖母李。李强之令仕,不得已而顺命,除太子舍人、太子中庶子。武平中,兼散骑常侍,聘陈,还,卒于路。赠郑州刺史、鸿胪卿。
阳休之,字子烈,右北平无终人也。父固,魏洛阳令,赠太常少卿。休之俊爽有风概,少勤学,爱文藻,弱冠擅声,为后来之秀,幽州刺史常景、王延年并召为州主簿。魏孝昌中,杜洛周破蓟城,休之与宗室及乡人数千家南奔章武,转至青州。是时葛荣寇乱,河北流民多凑青部。休之知将有变,乃请其族叔伯彦等曰:“客主势异,竞相凌侮,祸难将作。如鄙情所见,宜潜归京师避之。”诸人多不能从。休之垂涕别去。俄而邢杲作乱,伯彦等咸为土民所杀,一时遇害,诸阳死者数十人,唯休之兄弟获免。
庄帝立,解褐员外散骑侍郎,寻以本官领御史,迁给事中、太尉记室参军,加轻车将军。李神俊监起居注,启休之与河东裴伯茂、范阳卢元明、河间邢子明等俱入撰次。永安末,洛州刺史李海启除冠军长史。普泰中,兼通直散骑侍郎,加镇远将军,寻为太保长孙稚府属。寻敕与魏收、李同轨等修国史。太昌初,除尚书祠部郎中,寻进征虏将军、中散大夫。贺拔胜出为荆州刺史,启补骠骑长史。胜为行台,又请为右丞。胜经略樊、沔,又请为南道军司。俄而魏武帝入关,胜令休之奉表诣长安参谒。时高祖亦启除休之太常少卿。寻属胜南奔,仍随至建业。休之闻高祖推奉静帝,乃白胜启梁武求还,以天平二年达邺,仍奉高祖命赴晋阳。其年冬,授世宗开府主簿。明年春,世宗为大行台,复引为行台郎中。
四年,高祖幸汾阳之天池,于池边得一石,上有隐起,其文曰“六王三川”。高祖独于帐中问之,此文字何义,对曰:“六者是大王之字,王者当王有天下,此乃大王符瑞受命之徵。既于天池得此石,可谓天意命王也,吉不可言。”高祖又问三川何义,休之曰:“河、洛、伊为三川,亦云泾、渭、洛为三川。河、洛、伊,洛阳也;泾、渭、洛,今雍州也。大王若受天命,终应统有关右。”高祖曰:“世人无事常道我欲反,今闻此,更致纷纭,慎莫妄言也。”
元象初,录荆州军功,封新泰县开国伯,食邑六百户,除平东将军、太中大夫、尚书左民郎中。兴和二年,兼通直散骑常侍,副清河崔长谦使于梁。武定二年,除中书侍郎。时有人士戏嘲休之云:“有触藩之羝羊,乘连钱之聪马,从晋阳而向邺,怀属书而盈把。”尚书左丞卢斐以其文书请谒,启高祖禁止,会赦不治。五年,兼尚食典御。七年,除太子中庶子,迁给事黄门侍郎,进号中军将军、幽州大中正。八年,兼侍中,持节奉玺书诣并州,敦喻显祖为相国、齐王。是时,显祖将受魏禅,发晋阳,至平阳郡,为人心未一,且还并州,恐漏泄,仍断行人。休之性疏放,使还,遂说其事,邺中悉知。于后高德政以闻,显祖忿之而未发。齐受禅,除散骑常侍,修起居注。顷之,坐诏书脱误,左迁骁骑将军,积前事也。寻以禅让之际,参定礼仪,别封始平县开国男,以本官兼领军司马。后除都水使者,历司徒掾、中书侍郎,寻除中山太守。显祖崩,征休之至晋阳,经纪丧礼。乾明元年,兼侍中,巡省京邑。仍拜大鸿胪卿,领中书侍郎。皇建初,以本官兼度支尚书,加骠骑大将军,领幽州大中正。肃宗留心政道,每访休之治术。休之答以明赏罚、慎官方、禁淫侈、恤民患为政治之先。帝深纳之。大宁中,除都官尚书,转七兵、祠部。河清三年,出为西兖州刺史。天统初,征为光禄卿,监国史。休之在中山及治西兖,俱有惠政,为吏民所怀。去官之后,百姓树碑颂德。寻除吏部尚书,食阳武县干,除仪同三司,又加开府。休之多识故事,谙悉氏族,凡所选用,莫不才地俱允。加金紫光禄大夫。武平元年,除中书监,寻以本官兼尚书右仆射。二年,加左光禄大夫,兼中书监。三年,加特进。五年,正中书监,馀并如故。寻以年老致仕,抗表辞位,帝优答不许。六年,除正尚书右仆射。未几,又领中书监。
休之本怀平坦,为士友所称。晚节说祖珽撰《御览》,书成,加特进,及珽被黜,便布言于朝廷,云先有嫌隙。及邓长颙、颜之推奏立文林馆,之推本意不欲令耆旧贵人居之,休之便相附会,与少年朝请、参军之徒同入待诏。又魏收监史之日,立《高祖本纪》,取平四胡之岁为齐元。收在齐州,恐史官改夺其意,上表论之。武平中,收还朝,敕集朝贤议其事。休之立议从天保为限断。魏收存日,犹两议未决。收死后,便讽动内外,发诏从其义。后领中书监,便谓人云:“我已三为中书监,用此何为?”隆化还邺,举朝多有迁授,封休之燕郡王。又谓其所亲云:“我非奴,何意忽有此授。”凡此诸事,深为时论所鄙。
休之好学不倦,博综经史,文章虽不华靡,亦为典正。邢、魏殂后,以先达见推。位望虽高,虚怀接物,为搢绅所爱重。周武平齐,与吏部尚书袁聿修、卫尉卿李祖钦、度支尚书元修伯、大理卿司马幼之、司农卿崔达拏、秘书监源文宗、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李若、散骑常侍给事黄门侍郎李孝贞、给事黄门侍郎卢思道、给事黄门侍郎颜之推、通直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李德林、通直散骑常侍兼中书舍人陆乂、中书侍郎薛道衡、中书舍人高行恭、辛德源、王劭、陆开明十八人同征,令随驾后赴长安。卢思道有所撰录,止云休之与孝贞、思道同被召者,是其诬罔焉。寻除开府仪同,历纳言、中大夫、太子少保。大象末,进位上开府,除和州刺史。隋开皇二年,罢任,终于洛阳,年七十四。所著文集三十卷,又撰《幽州人物志》并行于世。
子辟强,武平末尚书水部郎中。辟强性疏脱,无文艺,休之亦引入文林馆,为时人嗤鄙焉。
袁聿修,字叔德,陈郡阳夏人。魏中书令翻之子也,出后叔父跃。七岁遭丧,居处礼度,有若成人。九岁,州辟主簿。性深沉有鉴识,清净寡欲,与物无竞,深为尚书崔休所知赏。魏太昌中,释褐太保开府西阁祭酒。年十八,领本州中正。寻兼尚书度支郎,仍历五兵左民郎中。武定末,太子中舍人。天保初,除太子庶子,以本官行博陵太守。数年,大有声绩,远近称之。八年,兼太府少卿,寻转大司农少卿,又除太常少卿。皇建二年,遭母忧去职,寻诏复前官,加冠军、辅国将军,除吏部郎中。未几,迁司徒左长史,加骠骑大将军,领兼御史中丞。司徒录事参军卢思道私贷库钱四十万娉太原王乂女为妻,而王氏已先纳陆孔文礼娉为定,聿修坐为首僚,又是国之司宪,知而不劾,被责免中丞。寻迁秘书监。
天统中,诏与赵郡王睿等议定五礼。出除信州刺史,即其本乡也,时人荣之。为政清靖,不言而治,长吏以下,爰逮鳏寡孤幼,皆得其欢心。武平初,御史普出过诣诸州,梁、郑、兖、豫疆境连接,州之四面,悉有举劾,御史竟不到信州,其见知如此。及解代还京,民庶道俗,追别满道,或将酒脯,涕泣留连,竞欲远送。既盛暑,恐其劳弊,往往为之驻马,随举一酌,示领其意,辞谢令还。还京后,州民郑播宗等七百馀人请为立碑,敛缣布数百匹,托中书侍郎李德林为文以纪功德。府省为奏,敕报许之。寻除都官尚书,仍领本州中正,转兼吏部尚书、仪同三司,尚书寻即真。
聿修少平和温润,素流之中,最有规检。以名家子历任清华,时望多相器待,许其风监。在郎署之日,值赵彦深为水部郎中,同在一院,因成交友。彦深后被沙汰停秩,门生藜藿,聿修犹以故情存问来往。彦深任用,铭戢甚深,虽人才无愧,盖亦由其接引。为吏部尚书以后,自以物望得之。初,冯子琮以仆射摄选,婚嫁相寻,聿修常非笑之,语人云:“冯公营婚,日不暇给。”及自居选曹,亦不能免,时论以为地势然也。在官廉谨,当时少匹。魏、齐世,台郎多不免交通饷遗,聿修在尚书十年,未曾受升酒之馈。尚书邢邵与聿修旧款,每于省中语戏,常呼聿修为清郎。大宁初,聿修以太常少卿出使巡省,仍命考校官人得失。经历兖州,时邢邵为兖州刺史,别后,遣送白绸为信。聿修退绸不受,与邢书云:“今日仰过,有异常行,瓜田李下,古人所慎,多言可畏,譬之防川,愿得此心,不贻厚责。”邢亦忻然领解,报书云:“一日之赠,率尔不思,老夫忽忽,意不及此,敬承来旨,吾无间然。弟昔为清郎,今日复作清卿矣。”及在吏部,属政塞道丧,若违忤要势,即恐祸不旋踵,虽以清白自守,犹不免请谒之累。
齐亡入周,授仪同大将军、吏部下大夫。大象末,除东京司宗、中大夫。隋开皇初,加上仪同,迁东京都官尚书。东京废,入朝,又除都官尚书。二年,出为熊州刺史。寻卒,年七十二。
子知礼,武平末仪同开府参军事。隋开皇中,侍御使,历尚书民部考功侍郎。大业初,卒于太子中舍人。
史臣曰:崔彦玄奕世载德,不忝其先;卢詹事任侠好谋,志尚宏远;阳仆射位高望重,郁为时宗;袁尚书清明在躬,以器能见任;与阳斐、卢潜并朝之良也。有齐季世,权归佞幸,赖诸君维持名教,不然则拔本塞源,裂冠毁冕,安可道哉!
赞曰:惟兹数公,心安宠辱,不夷不惠,坐镇流俗。
卷四十三 列传第三十五
李稚廉 封述 许惇 羊烈 源彪
李稚廉,赵郡高邑人也。齐州刺史义深之弟。稚廉少而寡欲,为儿童时,初不从家人有所求请。家人尝故以金宝授之,终不取,强付,辄掷之于地。州牧以其蒙稚而廉,故名曰稚廉。聪敏好学,年十五,颇寻览五经章句。属葛荣作乱,本郡纷扰,违难赴京。永安中,释褐奉朝请。普泰初,开府记室、龙骧将军、广州征南府录事参军,不行。寻转开府谘议参军事、前将军。天平中,高祖擢为泰州开府长史、平北将军。稚廉缉谐将士,军民乐悦。高祖频幸河东,大相嗟赏。转为世宗骠骑府长史。诏以济州控带川陆,接对梁使,尤须得人,世宗荐之,除济州仪同长史。又迁瀛州长史。高祖行经冀州,总合河北六州文籍,商校户口增损。高祖亲自部分,多在马上,征责文簿,指景取备,事绪非一。稚廉每应机立成,恒先期会,莫不雅合深旨,为诸州准的。高祖顾谓司马子如曰:“观稚廉处分,快人意也。”因集文武数万人,令郎中杜弼宣旨慰劳,仍诘诸州长史、守令等,诸人并谢罪,稚廉独前拜恩,观者咸叹美之。其日,赐以牛酒。高祖还并,以其事告世宗。世宗喜而语人曰:“吾足知人矣。”
世宗嗣事,召诣晋阳,除霸府掾。谓杜弼曰:“并州王者之基,须好长史,各举所知。”时互有所称,皆不允。众人未答。世宗乃谓陈元康曰:“我教君好长史处,李稚廉即其人也。”遂命为并州长史。常在世宗第内,与陇西辛术等六人号为馆客,待以上宾之礼。天保初,除安南将军、太原郡守。显祖尝召见,问以治方,语及政刑宽猛,帝意深文峻法,稚廉固以为非,帝意不悦。语及杨愔,误称为杨公。以应对失宜,除济阴郡守,带西兖州刺史。征拜太府少卿,寻转廷尉少卿,迁太尉长史。肃宗即位,兼散骑常侍、省方大使。行还,所奏多见纳用。除合州刺史,亦有政绩。未满,行怀州刺史。还朝,授兼太仆卿,转大司农卿、赵州大中正。天统元年,加骠骑大将军、大理卿,世称平直。为南青州刺史,未几,征为并省都官尚书。武平五年三月,卒于晋阳,年六十七。赠仪同三司、信义二州刺史、吏部尚书。
封述,字君义,渤海蓚人也。父轨,廷尉卿、济州刺史。述有干用,年十八为济州征东府铠曹参军。高道穆为御史中尉,启为御史。迁大司马清河王开府记室参军,兼司徒主簿。太昌中,除尚书三公郎中,以平干称。天平中,增损旧事为《麟趾新格》,其名法科条,皆述删定。梁散骑常侍陆晏子、沈警来聘,以述兼通直郎使梁。还,迁世宗大将军府从事中郎,监京畿事。武定五年,除彭城太守、当郡督,再行东徐州刺史。武定七年,除廷尉少卿。八年,兼给事黄门侍郎。齐受禅,与李奖等八人充大使,巡省方俗,问民疾苦。天保三年,除清河太守,迁司徒左长史,行东都事,寻除海州刺史。大宁元年,征授大理卿。河清三年,敕与录尚书赵彦深、仆射魏收、尚书阳休之、国子祭酒马敬德等议定律令。天统元年,迁度支尚书。三年,转五兵尚书,加仪同三司。武平元年,除南兖州刺史。更满还朝,除左光禄大夫,又除殿中尚书。
述久为法官,明解律令,议断平允,深为时人所称。而厚积财产,一无馈遗,虽至亲密友贫病困笃,亦绝于拯济,朝野物论甚鄙之。外貌方整而不免请谒,回避进趋,颇致嗤骇。前妻河内司马氏,一息为娶陇西李士元女,大输财娉。及将成礼,犹竞悬违。述忽取供养像对士元打像作誓,士元笑曰:“封公何处常得应急像,须誓便用。”一息娶范阳卢庄之女。述又迳府诉云:“送驘乃嫌脚跛,评田则云卤薄,铜器又嫌古废。”皆为吝啬所及,每致纷纭。子元,武平末太子舍人。
述弟询,字景文。魏员外郎,武定中永安公开府法曹,稍迁尚书起部郎中,转三公郎,出为东平原郡太守,迁定州长史,又除河间郡守,入为尚书左丞,又为济南太守。隋开皇中卒。询窥涉经史,清素自持,历官皆有干局才具,治郡甚著声绩,民吏敬而爱之。
许惇,字季良,高阳新城人也。父护,魏高阳、章武二郡太守。惇清识敏速,达于从政,任司徒主簿,以能判断见知,时人号为入铁主簿。稍迁阳平太守。当时迁都邺,阳平即是畿郡,军国责办,赋敛无准,又勋贵属请,朝夕征求,惇并御之以道,上下无怨,治为下天第一。特加赏异,图形于阙,诏颁天下。迁魏尹,出拜齐州刺史,转梁州刺史,治并有声。迁大司农。会侯景背叛,王思政入据颍城,王师出讨,惇常督漕,军无乏绝。引洧水灌城,惇之策也。迁殿中尚书。惇美须髯,下垂至带,省中号为长鬛公。显祖尝因酒酣,握惇须髯称美,遂以刀截之,唯留一握。惇惧,因不复敢长,时人又号为齐须公。世祖践祚,领御史中丞,为胶州刺史。寻追为司农卿,又迁大理卿,再为度支尚书,历太子少保、少师、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特进,赐爵万年县子,食下邳郡干。以年老致仕于家,三年卒。
惇少纯直,晚更浮动。齐朝体式,本州大中正以京官为之。同郡邢邵为中书监,德望甚高,惇与邵竞中正,遂冯附宋钦道,出邵为刺史,朝议甚鄙薄之。虽久处朝行,历官清显,与邢邵、魏收、阳休之、崔劼、徐之才之徒比肩同列,诸人或谈说经史,或吟咏诗赋,更相嘲戏,欣笑满堂,惇不解剧谈,又无学术,或竟坐杜口,或隐几而睡,深为胜流所轻。
子文纪,武平末度支郎中。文纪弟文经,勤学方雅,身无择行,口无戏言。武平末,殿中侍御史。隋开皇初,侍御史,兼通直散骑常侍,聘陈使副,主爵侍郎。卒于相州长史。
惇兄逊,字仲让,有干局,乾明中平原太守,卒赠信州刺史。逊子文高,司徒掾。
羊烈,字信卿,太山巨平人也。晋太仆卿琇之八世孙,魏梁州刺史祉之弟子。父灵珍,魏兖州别驾。烈少通敏,自修立,有成人之风。好读书,能言名理,以玄学知名。魏孝昌中,烈从兄侃为太守,据郡起兵外叛。烈潜知其谋,深惧家祸,与从兄广平太守敦驰赴洛阳告难。朝廷将加厚赏,烈告人云:“譬如斩手全躯,所存者大尔,岂有幸从兄之败以为己利乎?”卒无所受。
弱冠,州辟主簿,又兼治中从事。刺史方以吏事为意,以干济见知。释巾太师咸阳王行参军,迁秘书郎。显祖初,为仪同三司开府仓曹参军事。天保初,授太子步兵校尉、轻车将军,寻迁并省比部郎中,除司徒属,频历尚书祠部、左右民郎中,所在咸为称职。九年,除阳平太守,治有能名。是时,频有灾蝗,犬牙不入阳平境,敕书褒美焉。皇建二年,迁光禄少卿,加龙骧将军、兖州大中正,又进号平南将军。天统中,除太中大夫,兼光禄少卿。武平初,除骠骑将军、义州刺史,寻以老疾还乡。周大象中卒。
烈家传素业,闺门修饰,为世所称。一门女不再醮。魏太和中,于兖州造一尼寺,女寡居无子者并出家为尼,咸存戒行。烈天统中与尚书毕义云争兖州大中正,义云盛称门阀,云“我累世本州刺史,卿世为我家故吏。”烈答云:“卿自毕轨被诛以还,寂无人物,近日刺史,皆是疆场之上,彼此而得,何足为言。岂若我汉之河南尹,晋之太傅,名德学行,百代传美。且男清女贞,足以相冠,自外多可称也。”盖讥义云之帷薄焉。
祉子深,魏中书令。深子肃,以学尚知名,世宗大将军府东阁祭酒。乾明初,冀州治中。赵郡王为巡省大使,肃以迟缓不任职解,朝议以肃无罪,寻复之。天统初,迁南兖州长史。武平中,入文林馆撰书,寻出为武德郡守。
烈弟修,有才干,大宁中卒于尚书左丞。子玄正,武平末将作丞。隋开皇中民部侍郎。卒于陇西郡赞治。
源彪,字文宗,西平乐都人也。父子恭,魏中书监、司空,文献公。文宗学涉机警,少有名誉。魏孝庄永安中,以父功赐爵临颍县伯,除员外散骑常侍。天平四年,凉州大中正。遭父忧去职。武定初,服阕,吏部召领司徒记室,加平东将军。世宗摄选,沙汰台郎,以文宗为尚书祠部郎中,仍领记室。转太子洗马。天保元年,除太子中舍人。乾明初,出为范阳郡守。皇建二年,拜泾州刺史。文宗以恩信待物,甚得边境之和,为邻人所钦服,前政被抄掠者,多得放还。天统初,入为吏部郎中,迁御史中丞,典选如故。寻除散骑常侍,仍摄吏部,加骠骑大将军。属秦州刺史宋嵩卒,朝廷以州在边垂,以文宗往莅泾州,颇著声绩,除秦州刺史,乘传之府,特给后部鼓吹。文宗为治如在泾州时。李孝贞聘陈,陈主谓孝贞曰:“齐朝还遣源泾州来瓜步,真可谓和通矣。”寻加仪同三司。武平二年,征领国子祭酒。三年,迁秘书监。
陈将吴明彻寇淮南,历阳、瓜步相寻失守。赵彦深于起居省密访文宗曰:“吴贼侏张,遂至于此,仆妨贤既久,忧惧交深,今者之势,计将安出?弟往在泾州,甚悉江淮间情事,今将何以御之?”对曰:“荷国厚恩,无由报效,有所闻见,敢不尽言。但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诸将,数千已下,复不得与吴楚争锋,命将出军,反为彼饵。尉破胡人品,王之所知。进既不得,退又未可,败绩之事,匪朝伊夕。王出而能入,朝野倾心,脱一日参差,悔无所及。以今日之计,不可再三。国家待遇淮南,失之同于蒿箭。如文宗计者,不过专委王琳,淮南招募三四万人,风俗相通,能得死力,兼领旧将淮北捉兵,足堪固守。且琳之于昙顼,不肯北面事之明矣,窃谓计之上者。若不推赤心于琳,别遣馀人掣肘,复成速祸,弥不可为。”彦深叹曰:“弟此良图,足为制胜千里,但口舌争来十日,已不见从。时事至此,安可尽言!”因相顾流涕。
武平七年,周武平齐,与阳休之、袁聿修等十八人同敕入京,授仪同大将军、司成下大夫。隋开皇初,授莒州刺史,至州,遇疾去官。开皇六年卒,年六十六。文宗以贵游子弟升朝列,才识敏赡,以干局见知。然好游诣贵要之门,故时论以为善于附会。
子师,少好学,明辨有识悟,尤以吏事知名。河清初,司空参军事,历侍御史、太常丞、尚书左外兵郎中。隋开皇中,尚书比部、考功侍郎。大业初,卒于大理少卿。
文宗弟文举,亦有才干,历尚书比部、二千石郎中、定州长史,带中山郡守。卒于太尉长史。
文宗从父兄楷,字那延,有器干,善草隶书。历尚书左民部郎中、治书侍御史、长乐中山郡守、京畿长史、黄门郎、假仪同三司。
齐灭,朝贵知名入周京者:度支尚书元修伯,魏文成皇帝之后,清素寡欲,明识理体。少历显职,尚书郎、治书侍御史、司徒左长史、数郡太守、光州刺史,所在皆著声绩。及为度支,属政荒国蹙,储藏虚竭,赋役繁兴。修伯忧国如家,恤民之劳,兼济时事,询谋宰相,朝夕孜孜,与录尚书唐邕回换取舍,颇有裨益。周朝授仪同大将军、载师大夫。其事行史阙,故不列于传。齐末又有并省尚书陇西辛悫、散骑常侍长乐潘子义并以才干知名。入仕周、隋,位历通显云。
论曰:李稚廉等以材能器干,所在咸著声名。封述聚积财贿,敝于鄙吝,季良以学浅为累,文宗以附会见称。然则羊、李二贤足为具美,士人君子,可不慎与!
赞曰:惟兹数贤,干事贞固。生被雌黄,殁存缣素。封及源、许,终为身蠹。
卷四十四 列传第三十六
◎儒林
○李铉 刁柔 冯伟 张买奴 刘轨思 鲍季详 邢峙 刘昼 马敬德 张景仁 权会 张思伯 张雕 孙灵晖 石曜
班固称: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行教化者也。圣人所以明天道,正人伦,是以古先哲王率由斯道。高祖生于边朔,长于戎马之间,因魏氏丧乱之馀,属尔朱残酷之举,文章咸荡,礼乐同奔,弦歌之音且绝,俎豆之容将尽。及仗义建旗,扫清区县,以正君臣,以齐上下。至乎一人播越,九鼎潜移,文武神器,顾眄斯在,犹且援立宗支,重安社稷,岂非跼名教之地,渐仁义之风与?属疆埸多虞,戎车岁驾,虽庠序之制有所未遑,而儒雅之道遽形心虑。魏天平中,范阳卢景裕同从兄礼于本郡起逆,高祖免其罪,置之宾馆,以经教授太原公以下。及景裕卒,又以赵郡李同轨继之。二贤并大蒙恩遇,待以殊礼。同轨之亡,复征中山张雕、渤海李铉、刁柔、中山石曜等递为诸子师友。及天保、大宁、武平之朝,亦引进名儒,授皇太子诸王经术。
然爰自始基,暨于季世,唯济南之在储宫,性识聪敏,颇自砥砺,以成其美。自馀多骄恣傲狠,动违礼度,日就月将,无闻焉尔。镂冰雕朽,迄用无成,盖有由也。夫帝子王孙,禀性淫逸,况义方之情不笃,邪僻之路竞开,自非得自生知,体包上智,而内有声色之娱,外多犬马之好,安能入便笃行,出则友贤者也。徒有师傅之资,终无琢磨之实。下之从化,如风靡草,是以世胄之门,罕闻强学。若使贵游之辈,饰以明经,可谓稽山竹箭,加之以括羽,俯拾青紫,断可知焉。而齐氏司存,或失其守,师保疑丞,皆赏勋旧,国学博士,徒有虚名,唯国子一学,生徒数十人耳,欲求官正国治,其可得乎?胄子以通经仕者唯博陵崔子发、广平宋游卿而已,自外莫见其人。幸朝章宽简,政网疏阔,游手浮惰,十室而九。故横经受业之侣,遍于乡邑;负笈从宦之徒,不远千里。伏膺无怠,善诱不倦。入闾里之内,乞食为资;憩桑梓之阴,动逾千数。燕、赵之俗,此众尤甚。齐制:诸郡并立学,置博士助教授经,学生俱差逼充员,士流及豪富之家皆不从调。备员既非所好,坟籍固不关怀,又多被州郡官人驱使,纵有游惰,亦不检治,皆由上非所好之所致也。诸郡俱得察孝廉,其博士、助教及游学之徒通经者,推择充举。射策十条,通八以上,听九品出身,其尤异者亦蒙抽擢。
凡是经学诸生,多出自魏末大儒徐遵明门下。河北讲郑康成所注《周易》。遵明以传卢景裕及清河崔瑾,景裕传权会,权会传郭茂。权会早入京都,郭茂恒在门下教授。其后能言《易》者多出郭茂之门。河南及青、齐之间,儒生多讲王辅嗣所注《周易》,师训盖寡。齐时儒士,罕传《尚书》之业,徐遵明兼通之。遵明受业于屯留王总,传授浮阳李周仁及渤海张文敬及李铉、权会,并郑康成所注,非古文也。下里诸生,略不见孔氏注解。武平末,河间刘光伯、信都刘士元始得费彪《义疏》,乃留意焉。其《诗》、《礼》、《春秋》尤为当时所尚,诸生多兼通之。《三礼》并出遵明之门。徐传业于李铉、沮俊、田元凤、冯伟、纪显敬、吕黄龙、夏怀敬。李铉又传授刁柔、张买奴、鲍季详、邢峙、刘昼、熊安生。安生又传孙灵晖、郭仲坚、丁恃德。其后生能通《礼经》者多是安生门人。诸生尽通《小戴礼》,于《周》、《仪礼》兼通者十二三焉。通《毛诗》者多出于魏朝博陵刘献之。献之传李周仁,周仁传董令度、程归则,归则传刘敬和、张思伯、刘轨思。其后能言《诗》者多出二刘之门。河北诸儒能通《春秋》者,并服子慎所注,亦出徐行之门。张买奴、马敬德、邢峙、张思伯、张雕、刘昼、鲍长暄、王元则并得服氏之精微。又有卫觊、陈达、潘叔度虽不传徐氏之门,亦为通解。又有姚文安、秦道静初亦学服氏,后更兼讲杜元凯所注。其河外儒生俱伏膺杜氏。其《公羊》、《谷梁》二传,儒者多不措怀。《论语》、《孝经》,诸学徒莫不通讲。诸儒如权会、李铉、刁柔、熊安生、刘轨思、马敬德之徒多自出义疏。虽曰专门,亦皆粗习也。
今序所录诸生,或终于魏朝,或名宦不达,纵能名家,又阙其由来及所出郡国,并略存其姓名而已。俱取其尤通显者列于《儒林》云。熊安生名在周史,光伯士元著于《隋书》,辄不重述。
李铉,字宝鼎,渤海南皮人也。九岁入学,书《急就篇》,月馀便通。家素贫苦,常春夏务农,冬乃入学。年十六,从浮阳李周仁受《毛诗》、《尚书》,章武刘子猛受《礼记》,常山房虬受《周官》《仪礼》,渔阳鲜于灵馥受《左氏春秋》。铉以乡里无可师者,遂与州里杨元懿、河间宗惠振等结侣诣大儒徐遵明受业。居徐门下五年,常称高第。二十三,便自潜居,讨论是非,撰定《孝经》、《论语》、《毛诗》、《三礼义疏》及《三传异同》、《周易义例》,合三十馀卷。用心精苦,曾三冬不畜枕,每至睡时,假寐而已。年二十七,归养二亲,因教授乡里,生徒恒至数百。燕、赵间能言经者,多出其门。
年三十六,丁父丧。服阕,以乡里寡文籍,来游京师,读所未见书。州举秀才,除太学博士。武定中,李同轨卒后,高祖令世宗在京妙简硕学,以教诸子。世宗以铉应旨,征诣晋阳。时中山石曜、北平阳绚、北海王晞、清河崔瞻、广平宋钦道及工书人韩毅同在东馆,师友诸王。铉以去圣久远,文字多有乖谬,感孔子“必也正名”之言,乃喟然有刊正之意。于讲授之暇,遂览《说文》,爰及《仓》、《雅》,删正六艺经注中谬字,名曰《字辨》。显祖受禅,从驾还都。天保初,诏铉与殿中尚书邢邵、中书令魏收等参议礼律,仍兼国子博士。时诏北平太守宋景业、西河太守綦毋怀文等草定新历,录尚书平原王高隆之令铉与通直常侍房延祐、国子博士刁柔参考得失。寻正国子博士。废帝之在东宫,显祖诏铉以经入授,甚见优礼。数年,病卒。特赠廷尉少卿。及还葬故郡,太子致祭奠之礼,并使王人将送,儒者荣之。杨元懿、宗惠振官亦俱至国子博士。
刁柔,字子温,渤海人也。父整,魏车骑将军、赠司空。柔少好学,综习经史,尤留心礼仪。性强记,至于氏族内外,多所谙悉。初为世宗挽郎,出身司空行参军。丧母,成丧以孝闻。永安中,除中坚将军、奉车都尉,加冠军将军、中散大夫。元象中,随例到晋阳,高祖以为永安公府长流参军,又令教授诸子。天保初,除国子博士、中书舍人。魏收撰魏史,启柔等与同其事。柔性颇专固,自是所闻,收常所嫌惮。
又参议律令。时议者以为立五等爵邑,承袭者无嫡子立嫡孙,无嫡孙立嫡子弟,无嫡子弟立嫡孙弟。柔以为无嫡孙应立嫡曾孙,不应立嫡子弟。议曰:
柔案礼立适以长,故谓长子为嫡子。嫡子死,以嫡子之子为嫡孙,死则曾、玄亦然。然则嫡子之名,本为传重。故《丧服》曰:“庶子不为长子三年,不继祖与祢也。《礼记》公仪仲子之丧:“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闻。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何也?’子服伯子曰:‘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发,微子舍其孙盾而立弟衍,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郑注曰:“伯子为亲者讳耳,立子非也。文王之立武王,权也。微子嫡子死,立其弟衍,殷礼也。”“子游问诸孔子,孔子曰:不,立孙。”注曰:“据《周礼》。”然则商以嫡子死,立嫡子之母弟,周以嫡子死,立嫡子之子为嫡孙。故《春秋公羊》之义,嫡子有孙而死,质家亲亲先立弟,文家尊尊先立孙。《丧服》云:“为父后者为出母无服。”《小记》云:“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为出母无服者,丧者不祭故也。为祖母三年者,大宗传重故也。今议以嫡孙死而立嫡子母弟,嫡子母弟者则为父后矣。嫡子母弟本非承嫡,以无嫡,故得为父后。则嫡孙之弟,理亦应得为父后。则是父卒然后为祖后者服斩,既得为祖服斩,而不得为传重者,未之闻也。若用商家亲亲之义,本不应嫡子死而立嫡孙。若从周家尊尊之文,岂宜舍其孙而立其弟?或文或质,愚用惑焉。《小记》复云:“嫡妇不为舅姑后者,则姑姑为之小功。”注云:“谓夫有废疾他故,若死无子不受重者。小功,庶妇之服。凡父母于子,舅姑于妇,将不传重于嫡,及将所传重者非嫡,服之皆如众子庶妇也。”言死无子者,谓绝世无子,非谓无嫡子。如其有子,焉得云无后?夫虽废疾无子,妇犹以嫡为名。嫡名既在,而欲废其子者,其如礼何!礼有损益,代相沿革,必谓宗嫡可得而变者,则为后服斩,亦宜有因而改。
七年夏卒,时年五十六。柔在史馆未久,逢勒成之际,志存偏党。《魏书》中与其内外通亲者并虚美过实,深为时论所讥焉。
冯伟,字伟节,中山安喜人也。身长八尺,衣冠甚伟,见者肃然敬惮。少从李宝鼎游学,李重其聪敏,恒别意试问之,多所通解,尤明《礼传》。后还乡里,闭门不出将三十年,不问生产,不交宾客,专精覃思,无所不通。赵郡王出镇定州,以礼迎接,命书三至,县令亲至其门,犹辞疾不起。王将命驾致请,佐史前后星驰报之,县令又自为其整冠履,不得已而出。王下厅事迎之,止其拜伏,分阶而上,留之宾馆,甚见礼重。王将举充秀才,固辞不就。岁馀请还。王知其不愿拘束,以礼发遣,赠遗甚厚,一无所纳,唯受时服而已。及还,终不交人事,郡守县令每亲至其门。岁时或置羊酒,亦辞不纳。门徒束修,一毫不受。耕而饭,蚕而衣,箪食瓢饮,不改其乐,竟以寿终。
张买奴,平原人也。经义该博,门徒千馀人。诸儒咸推重之,名声甚盛。历太学博士、国子助教,天保中卒。
刘轨思,渤海人也。说《诗》甚精。少事同郡刘敬和,敬和事同郡程归则,故其乡曲多为《诗》者。轨思,天统中任国子博士。
鲍季详,渤海人也。甚明《礼》,听其离文析句,自然大略可解。兼通《左氏春秋》,少时恒为李宝鼎都讲,后亦自有徒众,诸儒称之。天统中,卒于太学博士。从弟长暄,兼通《礼传》。武平末,为任城王湝丞相掾,恒在京教授贵游子弟。齐亡后,归乡里讲经,卒于家。
邢峙,字士峻,河间鄚人也,少好学,耽玩坟典,游学燕、赵之间,通《二礼》、《左氏春秋》。天保初,郡举孝廉,授四门博士,迁国子助教,以经入授皇太子。峙方正纯厚,有儒者之风。厨宰进太子食,有菜曰“邪蒿”,峙命去之,曰:“此菜有不正之名,非殿下所宜食。”显祖闻而嘉之,赐以被褥缣纩,拜国子博士。皇建初,除清河太守,有惠政,民吏爱之。以年老谢病归,卒于家。
刘昼,字孔昭,渤海阜城人也。少孤贫,爱学,负笈从师,伏膺无倦。与儒者李宝鼎同乡里,甚相亲爱,受其《三礼》。又就马敬德习《服氏春秋》,俱通大义。恨下里少坟籍,便杖策入都。知太府少卿宋世良家多书,乃造焉。世良纳之。恣意披览,昼夜不息。河清初,还冀州,举季才入京,考策不第。乃恨不学属文,方复缉缀辞藻,言甚古拙。制一首赋以“六合”为名,自谓绝伦,吟讽不辍。乃叹曰:“儒者劳而少工,见于斯矣。我读儒书二十余年而答策不第,始学作文,便得如是。”曾以此赋呈魏收,收谓人曰:“赋名六合,其愚已甚,及见其赋,又愚于名。”昼又撰《高才不遇传》三篇。在皇建、大宁之朝,又频上书,言亦切直,多非世要,终不见收采。自谓博物奇才,言好矜大,每云:“使我数十卷书行于后世,不易齐景之千驷也。”而容止舒缓,举动不伦,由是竟无仕进。天统中,卒于家,年五十二。
马敬德,河间人也。少好儒术,负笈随大儒徐遵明学《诗》、《礼》,略通大义而不能精。遂留意于《春秋左氏》,沉思研求,昼夜不倦,解义为诸儒所称。教授于燕、赵间,生徒随之者众。河间郡王每于教学追之,将举为孝廉,固辞不就。乃诣州求举秀才。举秀才例取文士,州将以其纯儒,无意推荐。敬德请试方略,乃策问之,所答五条,皆有文理。乃欣然举送至京。依秀才策问,唯得中第,乃请试经业,问十条并通。擢授国子助教,迁太学博士。天统初,除国子博士。世祖为后主择师傅,赵彦深进之,入为侍讲。其妻梦猛兽将来向之,敬德走超丛棘,妻伏地不敢动。敬德占之曰:“吾当得大官。超棘,过九卿也。尔伏地,夫人也。”后主既不好学,敬德侍讲甚疏,时时以《春秋》入授。武平初,犹以师傅之恩,超拜国子祭酒,加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领瀛州大中正,卒。赠开府、瀛沧安州诸军事、瀛州刺史。其后侍书张景仁封王。赵彦深云:“何容侍书封王,侍讲翻无封爵。”于是亦封敬德广汉郡王。子元熙袭。
元熙字长明,少传父业,兼事文藻。以父故,自青州集曹参军超迁通直侍郎,待诏文林馆,转正员。武平中,皇太子将讲《孝经》,有司请择师友,帝曰:“马元熙朕师之子,文学不恶,可令教儿。”于是以《孝经》入授皇太子,儒者荣其世载。性和厚,在内甚得名誉,皇太子亦亲敬之。隋开皇中,卒于秦王文学。
张景仁者,济北人也。幼孤家贫,以学书为业,遂工草隶,选补内书生。与魏郡姚元标、颍川韩毅、同郡袁买奴、荥阳李超等齐名,世宗并引为宾客。天保八年,敕授太原王绍德书,除开府参军。后主在东宫,世祖选善书人性行淳谨者令侍书,景仁遂被引擢。小心恭慎,后主爱之,呼为博士。历太子门大夫、员外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后主登祚,除通直散骑常侍。及奏,御笔点除“通”字,遂正常侍。左右与语,犹称博士。胡人何洪珍有宠于后主,欲得通婚朝士,以景仁在内官位稍高,遂为其兄子取景仁第二息子瑜之女。因此表里,恩遇日隆。景仁多疾,每遣徐之范等治疗,给药物珍羞,中使问疾,相望于道。是后,敕有司恒就宅送御食。迁假仪同三司,银青光禄大夫,食恒山县干。车驾或有行幸,在道宿处,每送步障为遮风寒。进位仪同三司、寻加开府,侍书、馀官并如故。每旦须参,即在东宫停止。及立文林馆,中人邓长颙希旨,奏令总制馆事,除侍中。四年,封建安王。洪珍死后,长颙犹存旧款,更相弥缝,得无坠退。除中书监,以疾卒。赠侍中、齐济等五州刺史、司空公。
景仁出自寒微,本无识见,一旦开府、侍中、封王。其妻姓奇,莫知氏族所出,容制音辞,事事庸俚。既诏除王妃,与诸公主、郡君同在朝谒之例,见者为其惭悚。子瑜薄传父业,更无馀伎,以洪珍故,擢授中书舍人,转给事黄门侍郎。长息子玉,起家员外散骑侍郎。
景仁性本卑谦,及用胡人巷伯之势,坐致通显,志操颇改,渐成骄傲。良马轻裘,徒从拥冗,高门广宇,当衢向街。诸子不思其本,自许贵游。自苍颉以来,八体取进,一人而已。
权会,字正理,河间鄚人也。志尚沉雅,动遵礼则。少受《郑易》,探赜索隐,妙尽幽微,《诗》、《书》、《三礼》,文义该洽,兼明风角,妙识玄象。魏武定初,本郡贡孝廉,策居上第,解褐四门博士。仆射崔暹引为馆客,甚敬重焉,命世子达拏尽师傅之礼,会因此闻达。暹欲荐会与马敬德等为诸王师,会性恬静,不慕荣势,耻于仕宦,固辞。暹亦识其意,遂罢荐举。寻被尚书符追著作,修国史,监知太史局事。皇建中,转加中散大夫,馀并如故。
会参掌虽繁,教授不阙。性甚儒懦,似不能言,及临机答难,酬报如响。动必稽古,辞不虚发,由是为儒宗所推。而贵游子弟慕其德义者,或就其宅,或寄宿邻家,昼夜承间,受其学业。会欣然演说,未尝懈怠。虽明风角,解玄象,至于私室,辄不及言,学徒有请问者,终无所说。每云:“此学可知不可言。诸君并贵游子弟,不由此进,何烦问也。”会唯有一子,亦不以此术教之,其谨密也如此。曾令家人远行,久而不反。其行人还,垂欲至宅,乃逢寒雪,寄息他舍。会方处学堂讲说,忽有旋风瞥然,吹雪入户。会乃笑曰:“行人至,何意中停。”遂命使人令诣某处追寻,果如其语。每为人占筮,小大必中。但用爻辞、彖象以辩吉凶,《易》占之属,都不经口。
会本贫生,无仆隶,初任助教之日,恒乘驴上下。且其职事处多,每须经历,及其退食,非晚不归。曾夜出城东门,钟漏已尽,会唯独乘驴。忽有二人,一人牵头,一人随后,有似相助,其回动轻漂,有异生人。渐渐失路,不由本道。会心甚怪之,遂诵《易经》上篇。一卷不尽,前后二人,忽然离散。会亦不觉堕驴,因尔迷闷,至明始觉。方知堕驴之处,乃是郭外,才去家数里。
有一子,字子袭,聪敏精勤,幼有成人之量。不幸先亡,临送者为其伤恸,会唯一哭而罢,时人尚其达命。
武平年,自府还第,在路无故马倒,遂不得语,因尔暴亡,时年七十六。注《易》一部,行于世。会生平畏马,位望所至,不得不乘,果以此终。
张思伯,河间乐城人也。善说《左氏传》,为马敬德之次。撰《刊例》十卷,行于时,亦治《毛诗》章句,以二经教齐安王廓。武平初,国子博士。
张雕,中山北平人也。家世贫贱,而慷慨有志节,雅好古学。精力绝人,负箧从师,不远千里。遍通《五经》,尤明《三传》,弟子远方就业者以百数,诸儒服其强辨。
魏末,以明经召入霸府,高祖令与诸子讲读。起家殄寇将军,稍迁太尉长流参军、定州主簿。从世宗赴并,除常山府长流参军。天保中,为永安王府参军事。显祖崩于晋阳,擢兼祠部郎中,典丧事,从梓宫还邺。乾明初,除国子博士。迁平原太守,坐赃贿失官。世祖即位,以旧恩除通直散骑侍郎。琅邪王俨求博士精儒学,有司以雕应选,时号得人。寻为泾州刺史。未几,拜散骑常侍,复为俨讲。值帝侍讲马敬德卒,乃入授经书。帝甚重之,以为侍读,与张景仁并被尊礼,同入华光殿,共读《春秋》。加国子祭酒,假仪同三司,待诏文林馆。
胡人何洪珍大蒙主上亲宠,与张景仁结为婚媾。雕以景仁宗室,自托于洪珍,倾心相礼,情好日密,公私之事,雕常为其指南。时穆提婆、韩长鸾与洪珍同侍帷幄,知雕为洪珍谋主,甚忌恶之。洪珍又奏雕监国史。寻除侍中,加开府,奏度支事,大被委任,言多见从。特敕奏事不趋,呼为博士。雕自以出于微贱,致位大臣,励精在公,有匪躬之节,欲立功效以报朝恩。论议抑扬,无所回避。宫掖不急之费,大存减省,左右纵恣之徒,必加禁约,数讥切宠要,献替帷扆。上亦深倚仗之,方委以朝政。雕便以澄清为己任,意气甚高。尝在朝堂谓郑子信曰:“向入省中,见贤家唐令处分极无所以,若作数行兵帐,雕不如邕,若致主尧舜,身居稷契,则邕不如我。”其矜诞如此。
长鸾等虑其干政不已,阴图之。会雕与侍中崔季舒等谏帝幸晋阳,长鸾因谮之,故俱诛死。临刑,帝令段孝言诘之。雕致对曰:“臣起自诸生,谬被抽擢,接事累世,常蒙恩遇,位至开府侍中,光宠隆洽。每思尘露,微益山海。今者之谏,臣实首谋,意善功恶,无所逃死。伏愿陛下珍爱金玉,开发神明,数引贾谊之伦,论说治道,令听览之间,无所拥蔽,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歔欷流涕,俯而就戮,侍卫左右莫不怜而壮之。时年五十五。子德冲等徙于北边。南安之反,德冲及弟德揭俱死。
德冲和谨谦让,善于人伦,聪敏好学,颇涉文史。以帝师之子,早见旌擢。历员外散骑侍郎、太师府掾,入为中书舍人,随例待诏。其父之戮也,德冲在殿庭执事,目见冤酷,号哭殒绝于地,久之乃苏。 $
孙灵晖,长乐武强人也。魏大儒秘书监惠蔚,灵晖之族曾王父也。灵晖少明敏,有器度。惠蔚一子早卒,其家书籍多在焉。灵晖年七岁,便好学,日诵数千言,唯寻讨惠蔚手录章疏,不求师友。《三礼》及《三传》皆通宗旨,始就鲍季详、熊安生质问疑滞,其所发明,熊、鲍无以异也。举冀州刺史秀才,射策高第,授员外将军。后以儒术甄明,擢授太学博士。迁北徐州治中,转潼郡太守。
天统中,敕令朝臣推举可为南阳王绰师者,吏部尚书尉瑾表荐之,征为国子博士,授南阳王经。王虽不好文学,亦甚相敬重,启除其府谘议参军。绰除定州刺史,仍随之镇。绰所为猖蹶,灵晖唯默默忧悴,不能谏止。绰欲以管记马子结为谘议参军,乃表请转灵晖为王师,以子结为谘议。朝廷以王师三品,启奏不合。后主于启下手答,云“但用之”,仍手报南阳书,并依所奏。儒者甚以为荣。绰除大将军,灵晖以王师领大将军司马。绰诛,停废。从绰死后,每至七日及百日终,灵晖恒为绰请僧设斋,转经行道。齐亡后数年卒。
子万寿,聪识机警,博涉群书,《礼传》俱通大议,有辞藻,尤甚诗咏。齐末,阳休之辟为开府行参军。隋奉朝请、滕王文学、豫章长史。卒于大理司直。
马子结者,其先扶风人也。世居凉土,太和中入洛。父祖俱清官。子结兄弟三人,皆涉文学。阳休之牧西兖,子廉、子尚、子结与诸朝士各有诗言赠,阳总为一篇酬答,即诗云“三马俱白眉”者也。子结以开府行参军擢为南阳王管记,随绰定州。绰每出游猎,必令子结走马从禽。子结既儒缓,衣垂帽落,或噭或啼,令骑驱之,非坠马不止,绰以为欢笑。由是渐见亲狎,启为谘议云。
石曜,字白曜,中山安喜人,亦以儒学进。居官至清俭。武平中黎阳郡守,值斛律武都出为兖州刺史,武都即丞相咸阳王世子,皇后之兄,性甚贪暴。先过卫县,令丞以下聚敛绢数千匹以遗之。及至黎阳,令左右讽动曜及郡治下县官。曜手持一缣而谓武都曰:“此是老石机杼,聊以奉赠。自此来并须出于吏民,吏民之物,一毫不敢辄犯。”武都亦知曜清素纯儒,笑而不责。著《石子》十卷,言甚浅俗。后终于谯州刺史。此外行事史阙焉。
赞曰:大道既隐,名教是遵,以斯建国,以此立身。帝图杂霸,儒风未纯,何以不坠,弘之在人。
卷四十五 列传第三十七
◎文苑
○祖鸿勋 李广 樊逊 刘逖 荀士逊 颜之推 袁奭 韦道逊 江旰 眭豫 朱才 荀仲举 萧悫 古道子
夫玄象著明,以察时变,天文也;圣达立言,化成天下,人文也;达幽显之情,明天人之际,其在文乎。逖听三古,弥纶百代,制礼作乐,腾实飞声,若或言之不文,岂能行之远也?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大圣踵武,邈将千载,其间英贤卓荦,不可胜纪,咸宜韬笔寝牍,未可言文,斯固才难,不其然也。至夫游、夏以文词擅美,颜回则庶几将圣,屈、宋所以后尘,卿、云未能辍简。于是辞人才子,波骇云属,振鹓鹭之羽仪,纵雕龙之符采,人谓得玄珠于赤水,策奔电于昆丘,开四照于春华,成万宝于秋实。
然文之所起,情发于中。人有六情,禀五常之秀;情感六气,顺四时之序。其有帝资悬解,天纵多能,摛黼黻于生知,问珪璋于先觉,譬雕云之自成五色,犹仪凤之冥会八音,斯固感英灵以特达,非劳心所能致也。纵其情思底滞,关键不通,但伏膺无怠,钻仰斯切,驰骛胜流,周旋益友,强学广其闻见,专心屏于涉求,画缋饰以丹青,雕琢成其器用,是以学而知之,犹足贤乎已也。谓石为兽,射之洞开,精之至也。积岁解牛,砉然游刃,习之久也。自非浑沌无可凿之姿,穷奇怀不移之情,安有至精久习而不成功者焉。善乎魏文之著论也:“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大痛也。”
沈休文云:“自汉至魏,四百馀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然自兹厥后,轨辙尤多。江左梁末,弥尚轻险,始自储宫,刑乎流俗,杂沾滞以成音,故虽悲而不雅。爰逮武平,政乖时蠹,唯藻思之美,雅道犹存,履柔顺以成文,蒙大难而能正。原夫两朝叔世,俱肆淫声,而齐氏变风,属诸弦管,梁时变雅,在夫篇什。莫非易俗所致,并为亡国之音;而应变不殊,感物或异,何哉?盖随君上之情欲也。
有齐自霸图云启,广延髦俊,开四门以纳之,举八纮以掩之,邺京之下,烟霏雾集,河间邢子才、巨鹿魏伯起、范阳卢元明、巨鹿魏季景、清河崔长孺、河间邢子明、范阳祖孝征、乐安孙彦举、中山杜辅玄、北平阳子烈并其流也。复有范阳祖鸿勋亦参文士之列。天保中,李愔、陆邛、崔瞻、陆元规并在中书,参掌纶诰。其李广、樊逊、李德林、卢询祖、卢思道始以文章著名。皇建之朝,常侍王晞独擅其美。河清、天统之辰,杜台卿、刘逖、魏骞亦参知诏敕。自愔以下,在省唯撰述除官诏旨,其关涉军国文翰,多是魏收作之。及在武平,李若、荀士逊、李德林、薛道衡为中书侍郎,诸军国文书及大诏诰俱是德林之笔,道衡诸人皆不预也。后主虽溺于群小,然颇好讽咏,幼稚时,曾读诗赋,语人云:“终有解作此理不?”及长,亦少留意。初因画屏风,敕通直郎兰陵萧放及晋陵王孝式录古名贤烈士及近代轻艳诸诗以充图画,帝弥重之。后复追齐州录事参军萧悫、赵州功曹参军颜之推同入撰次,犹依霸朝,谓之馆客。放及之推意欲更广其事,又祖珽辅政,爱重之推,又托邓长颙渐说后主,属意斯文。三年,祖珽奏立文林馆,于是更召引文学士,谓之待诏文林馆焉。珽又奏撰《御览》,诏珽及特进魏收、太子太师徐之才、中书令崔劼、散骑常侍张雕、中书监阳休之监撰。珽等奏追通直散骑侍郎韦道逊、陆乂、太子舍人王劭、卫尉丞李孝基、殿中侍御史魏澹、中散大夫刘仲威、袁奭、国子博士朱才、奉车都尉眭道闲、考功郎中崔子枢、左外兵郎薛道衡、并省主客郎中卢思道、司空东阁祭酒崔德、太学博士诸葛汉、奉朝请郑公超、殿中侍御史郑子信等入馆撰书,并敕放、悫、之推等同入撰例。复令散骑常侍封孝琰、前乐陵太守郑元礼、卫尉少卿杜台卿、通直散骑常侍王训、前南兖州长史羊肃、通直散骑常侍马元熙、并省三公郎中刘珉、开府行参军李师上、温君悠入馆,亦令撰书。复命特进崔季舒、前仁州刺史刘逖、散骑常侍李孝贞、中书侍郎李德林续入待诏。寻又诏诸人各举所知,又有前济州长史李翥、前广武太守魏骞、前西兖州司马萧溉、前幽州长史陆仁惠、郑州司马江旰、前通直散骑侍郎辛德源、陆开明、通直郎封孝謇、太尉掾张德冲、并省右民郎高行恭、司徒户曹参军古道子、前司空功曹参军刘顗、获嘉令崔德儒、给事中李元楷、晋州治中阳师孝、太尉中兵参军刘儒行、司空祭酒阳辟疆、司空士曹参军卢公顺、司徒中兵参军周子深、开府参军王友伯、崔君洽、魏师謇并入馆待诏又敕右仆射段孝言亦入焉。《御览》成后,所撰录人亦有不时待诏,付所司处分者。凡此诸人,亦有文学肤浅,附会亲识,妄相推荐者十三四焉。虽然,当时操笔之徒,搜求略尽。其外如广平宋孝王、信都刘善经辈三数人,论其才性,入馆诸贤亦十三四不逮之也。待诏文林,亦是一时盛事,故存录其姓名。自邢子才以还,或身终魏朝,已入前史;或名位既重,自有列传;或附其家世;或名存后书,辄略而不载。今缀序祖鸿勋等列于《文苑》者焉。自外有可录者,存之篇末。
祖鸿勋,涿郡范阳人也。父慎,仕魏历雁门、咸阳太守,治有能名。卒于金紫光禄大夫,赠中书监、幽州刺史,谥惠侯。鸿勋弱冠与同郡卢文符并为州主簿。仆射临淮王或表荐鸿勋有文学,宜试以一官,敕除奉朝请。人谓之曰:“临淮举卿,便以得调,竟不相谢,恐非其宜。”鸿勋曰:“为国举才,临淮之务,祖鸿勋何事从而谢之?”或闻而喜曰:“吾得其人矣。”及葛荣南逼,出为防河别将,守滑台。永安初,元罗为东道大使,署封隆之、邢邵、李浑、李象、鸿勋并为子使。除东济北太守,以父老疾为请,竟不之官。后城阳王徽奏鸿勋为司徒法曹参军事,赴洛,徽谓之曰:“吾闻临淮相举,竟不到门,今来何也?”鸿勋曰:“今来赴职,非为谢恩。”转廷尉正。
后去官归乡里,与阳休之书曰:
阳生大弟:吾比以家贫亲老,时还故郡。在本县之西界,有雕山焉。其处闲远,水石清丽,高岩四匝,良田数顷。家先有野舍于斯,而遭乱荒废,今复经始。即石成基,凭林起栋。萝生映宇,泉流绕阶。月松风草,缘庭绮合;日华云实,傍沼星罗。檐下流烟,共霄气而舒卷;园中桃李,杂椿柏而葱茜。时一褰裳涉涧,负杖登峰,心悠悠以孤上,身飘飘而将逝,杳然不复自知在天地间矣。若此者久之,乃还所住,孤坐危石,抚琴对水,独咏山阿,举酒望月,听风声以兴思,闻鹤唳以动怀。企庄生之逍遥,慕尚子之清旷。首戴萌蒲,身衣缊袯,出艺粱稻,归奉慈亲,缓步当车,无事为贵,斯已适矣,岂必抚尘哉!而吾生既系名声之缰锁,就良工之剞劂。振佩紫台之上,鼓袖丹墀之下。采金匮之漏简,访玉山之遗文。敝精神于丘坟,尽心力于河汉。摛藻期之鞶绣,发议必在芬香。兹自美耳,吾无取焉。
尝试论之:夫昆峰积玉,光泽者前毁;瑶山丛桂,芳茂者先折。是以东都有挂冕之臣,南国见捐情之士。斯岂恶粱锦好蔬布哉?盖欲保其七尺,终其百年耳。今弟官位既达,声华已远,象由齿毙,膏用明煎,既览老氏谷神之谈,应体留侯止足之逸。若能翻然清尚,解佩捐簪,则吾于兹,山庄可办。一得把臂入林,挂巾垂枝,携酒登巘,舒席平山,道素志,论旧款,访丹法,语玄书,斯亦乐矣,何必富贵乎?去矣阳子,途乖趣别,缅寻此旨,杳若天汉。已矣哉,书不尽意。
梁使将至,敕鸿勋对客。高祖曾征至并州,作《晋祠记》,好事者玩其文。位至高阳太守,在官清素,妻子不免寒馁,时议高之。天保初卒官。
李广,字弘基,范阳人也,其先自辽东徙焉。广博涉群书,有才思文议之美,少与赵郡李謇齐名,为邢、魏之亚。而讷于言,敏于行。魏安丰王延明镇徐州,署广长流参军。释褐荡逆将军。尔朱仲远牒为大将军记室,加谏议大夫。荆州行台辛纂上为行台郎中,寻为车骑府录事参军。中尉崔暹精选御史,皆是世胄,广独以才学兼御史,修国史。南台文奏,多其辞也。平阳公淹辟为中尉,转侍御史。显祖初嗣霸业,命掌书记。天保初,欲以为中书郎,遇其病笃而止。
广曾欲早朝,未明假寐,忽惊觉,谓其妻云:“吾向似睡,忽见一人出吾身中,语云:‘君用心过苦,非精神所堪,今辞君去。’”因而惚怳不乐,数日便遇疾,积年不起,资产屡空,药石无继。广雅有鉴识,度量弘远,坦平无私,为士流所爱,岁时共赡遗之,赖以自给。竟以疾终。曾荐毕义云于崔暹,广卒后,义云集其文笔十卷,托魏收为之叙。其族人子道亦有文章。
樊逊,字孝谦,河东北猗氏人也。祖琰,父衡,并无官宦。而衡性至孝,丧父,负土成坟,植柏方数十亩,朝夕号慕。逊少学,常为兄仲优饶。既而自责曰:“名为人弟,独受安逸,可不愧于心乎?”欲同勤事业。母冯氏谓之曰:“汝欲谨小行耶?”逊感母言,遂专心典籍,恒书壁作“见贤思齐”四字,以自劝勉。属本州沦陷,寓居邺中,为临漳小史。县令裴鉴莅官清苦,致白雀等瑞,逊上《清德颂》十首。鉴大加赏重,擢为主簿,仍荐之于右仆射崔暹,与辽东李广、渤海封孝琰等为暹宾客。人有讥其靖默不能趣时者。逊常服东方朔之言,陆沉世俗,避世金马,何必深山蒿庐之下,遂借陆沉公子为主人,拟《客难》,制《客诲》以自广。后崔暹大会宾客,大司马、襄城王元旭时亦在坐,论欲命府僚。暹指逊曰:“此人学富才高,兼之佳行,可为王参军也。”旭目之曰:“岂能就耶?”逊曰:“家无荫第,不敢当此。”武定七年,世宗崩,暹徙于边裔,宾客咸散,逊遂往陈留而居之。
梁州刺史刘杀鬼以逊兼录事参军,仍举秀才。尚书案旧令,下州三载一举秀才,为五年已贡开封人郑祖献,计至此年未合,兼别驾王聪抗议,右丞阳斐不能却。尚书令高隆之曰:“虽逊才学优异,待明年仕非远。”逊竟还本州。八年,转兼长史,从军南讨。军还,杀鬼移任颍川,又引逊兼颍州长史。天保元年,本州复召举秀才。二年春,会朝堂对策罢,中书郎张子融奏入。至四年五月,逊与定州秀才李子宣等以对策三年不调,被付外,上书请从闻罢,诏不报。梁州重表举逊为秀才。五年正月制诏问升中纪号,逊对曰:
臣闻巡岳之礼,勒在《虞书》,省方之义,著于《易象》。往帝前王,匪唯一姓,封金刊玉,亿有馀人。仲尼之观梁甫,不能尽识;夷吾之对齐桓,所存未几。然盛德之事,必待太平,苟非其人,更贻灵谴。秦皇无道,致雨风之灾;汉武奢淫,有奉车之害。及文叔受命,炎精更辉,四海安流,天下辑睦,剑赐骑士,马驾鼓车,乃用张纯之文,始从伯阳之说。至于魏、晋,虽各有君,量德而处,莫能拟议。蒋济上言于前,徒秽纸墨;袁准发论于后,终未施行。世历三朝,年将十祀,启圣之期,兹为昌会。然自水德不竞,函谷封途,天马息歌,苞茅绝贡。我太祖收宝鸡之瑞,握凤皇之书,体一德以匡朝,屈三分而事主,荡此妖寇,易如沃雪。但昌既受命,发乃行诛,虽太白出高,中国宜战,置之度外,望其迁善。伏惟陛下以神武之姿,天然之略,马多冀北,将异山西,凉风至,白露下,北上太行,东临碣石,方欲吞巴蜀而扫崤函,苑长洲而池江汉。复恐迎风纵火,芝艾共焚,按此六军,未申九伐。夫周发牙璋,汉驰竹使,义在济民,非闻好战。至如投鼠忌器之说,盖是常谈;文德怀远之言,岂识权道。今三台令子,六郡良家,蓄锐须时,裹粮待诏。未若龙驾虎服,先收陇右之民,电转雷惊,因取荆南之地。昔秦举长平,金精食昴,楚攻巨鹿,枉矢霄流,况我威灵,能无协赞。但使彼之百姓,一睹六军,似见周王,若逢司隶。然后除其苛令,与其约法,振旅而还,止戈为武,标金南海,勒石东山,纪天地之奇功,被风声于千载。若令马皃不死,子阳尚在,便欲案明堂之图,草射牛之礼,比德论功,多惭往列,升中告禅,臣用有疑。
又问求才审官,逊对曰:
臣闻雕兽画龙,徒有风云之势;金舟玉马,终无水陆之功。三驾礼贤,将收实用,一毛不拔,复何足取。是以尧作虞宾,遂全箕山之操;周移商鼎,不纳孤竹之言。但处土盗名,虽云久矣;朝臣窃位,盖亦实多。汉拜丞相,便有钟鼓之妖;魏用三公,乃致孙权之笑。故山林之与朝廷,得容非毁;肥遁之与宾王,翻有优劣。至于时非蹈海,而曰羞作秦民;事异出关,而言耻从卫乱。虽复星干帝座,不易高尚之心;月犯少微,终存耿介之志。
自我太岳之后,克广洪业,禹至神宗,舜格文祖。陛下受天之明命,光华日月,爰自纳麓,乃格文祖,仪天地以设官,象星辰而布职。汉家神凤,惭用纪年;魏氏青龙,羞将改号。上膺列宿,咸是异人;下法山川,莫非奇士。所以画堂甲观,修德日新,庙鼎歌钟,王勋岁委。循名责实,选众举能,朝无铜臭之公,世绝《钱神》之论。昔百里相秦,名存《雀箓》;萧、张辅沛,姓在《河书》。今日公卿,抑亦天授,与之为治,何欲不从。未必稽首天师,方闻牧马之术;膝行山上,始得治身之道。但使帝德休明,自强不息,甲夜观书,支日通奏。周昌桀、纣之论,欣然开纳;刘毅桓、灵之比,终自含弘。高悬王爵,唯能是与,管库靡遗,渔盐毕录。无令桓谭非谶,官止于郡丞;赵壹负才,位终于计掾。则天下宅心,幽明知感,岁精仕汉,风伯朝周,真人去而复归,台星坼而还敛,《诗》称多士,《易》载群龙,从此而言,可以无愧。
又问释道两教,逊对曰:
臣闻天道性命,圣人所不言,盖以理绝涉求,难为称谓,伯阳道德之论,庄周逍遥之旨,遗言取意,犹有可寻。至若玉简金书,神经秘录,三尺九转之奇,绛雪玄霜之异,淮南成道,犬吠云中,子乔得仙,剑飞天上,皆是凭虚之说。海枣之谈,求之如系风,学之如捕影。而燕君、齐后,秦皇、汉帝,信彼方士,冀遇其真。徐福去而不归,栾大往而无获。犹谓升遐倒影,抵掌可期;祭鬼求神,庶或不死。江璧既返,还入骊山之墓;龙媒已至,终下茂陵之坟。方知刘向之信洪宝,没有馀责;王充之非黄帝,比为不相。又末叶已来,大存佛教,写经西土,画像南宫。昆池地黑,以为烧劫之灰;春秋夜明,谓是降神之日。法王自在,变化无穷,置世界于微尘,纳须弥于黍米。盖理本虚无,示诸方便,而妖妄之辈,苟求出家,药王燔躯,波论洒血,假未能然,犹当克命。宁有改形易貌,有异生人,恣意放情,还同俗物。龙宫馀论,鹿野前言,此而得容,道风前坠。
伏惟陛下受天明命,屈己济民,山鬼效灵,海神率职。湘中石燕,沐时雨而群飞;台上铜乌,诉和风而杓转。以周都洛邑,治在镐京,汉宅咸阳,魂归丰沛,汾晋之地,王迹维始,眷言巡幸,且劳经略。犹复降情文苑,斟酌百家,想执玉于瑶池,念求珠于赤水。窃以王母献环,由感周德;上天锡珮,实报禹功。二班勒史,两马制书,未见三世之辞,无闻一乘之旨。帝乐王礼,尚有时而沿革;左道怪民,亦何疑于沙汰。
又问刑罚宽猛,逊对曰:
臣闻惟王建国,刑以助礼,犹寒暑之赞阴阳,山川之通天地。爰自末叶,法令稍滋,秦篆无以穷书,楚竹不能尽载。有司因此,开以二门,高下在心,寒热随意。《周官》三典,弃之若吹毛;汉律九章,违之如覆手。遂使长平狱气,得酒而后消;东海孝妇,因灾而方雪。诏书挂壁,有善而莫遵;奸吏到门,无求而不可。皆由上失其道,民不见德。而议者守迷,不寻其本。钟繇、王朗追怨张苍,祖讷、梅陶共尤文帝。便谓化尸起偃,在复肉刑;致治兴邦,无关周礼。伏惟陛下,昧旦坐朝,留心政术,明罚以纠诸侯,申恩以孩百姓。黄旗紫盖,已绝东南;白马素车,将降轵道。若复峻典深文,臣实未悟。何则?人肖天地,俱禀阴阳,安则愿存,扰则图死。故王者之治,务先礼乐,如有未从,刑书乃用,宽猛兼设,水火俱陈,未有专任商、韩而能长久。昔秦归士会,晋盗来奔;舜举皋陶,不仁自远。但令释之、定国迭作理官,龚遂、文翁继为郡守,科间律令,一此宪章,欣闻汲黯之言,泣断昭平之罪。则天下自治,大道公行,乳兽含牙,苍鹰垂翅,楚王钱府,不复须封,汉狱冤囚,自然蒙理。后服之徒,既承风而慕化;有截之内,皆蹈德而咏仁。号以成康,何难之有?
又问祸福报应,逊对曰:
臣闻五方易辨,尚待指南;百世可知,犹须吹律。况复天道秘远,神迹难源,不有通灵,孰能尽悟。乘楂至于河汉,唯睹牵牛;假寐游于上玄,止逢翟犬。造化之理,既寂寞而无传;报应之来,固难得而妄说。但秦穆有道,勾芒锡祥;虢公凉德,蓐收降祸。高明在上,定自有知,不可谓神,冥昧难信。若夫仲尼厄于陈蔡,孟轲困于齐梁,自是不遇其时,宁关性命之理。子胥无君,马迁附下,受诛取辱,何可尤人。至如协律见亲,棹船得幸,从此而言,更不足怪。周王漂杵,致天之罚;白起诛降,行己之意。是以七百之祚,仍加姬氏;杜邮之戮,还属武安。昔汉问上计,不过日蚀;晋策秀才,止于寒火。前贤往士,咸用为难;推古比今,臣见其易。然草莱百姓,过荷恩私,三折寒胶,再游金马。王言昭贲,思若有神,占对失图,伏深悚惧。
尚书擢第,以逊为当时第一。
十二月,清河王岳为大行台,率众南讨,以逊从军。明年,显祖纳贞阴侯为梁主,岳假逊大行台郎中,使于南,与萧修、侯瑱和解。逊往来五日,得修等报书,岳因与修盟于江上。大军还邺,逊仍被都官尚书崔昂举荐。诏付尚书,考为清平勤干,送吏部。
七年,诏令校定群书,供皇太子。逊与冀州秀才高乾和、瀛州秀才马敬德、许散愁、韩同宝、洛州秀才傅怀德、怀州秀才古道子、广平郡孝廉李汉子、渤海郡孝廉鲍长暄、阳平郡孝廉景孙、前梁州府主簿王九元、前开府水曹参军周子深等十一人同被尚书召共刊定。时秘府书籍纰缪者多,逊乃议曰:“按汉中垒校尉刘向受诏校书,每一书竟表上,辄言:臣向书、长水校尉臣参书,太史公、太常博士书、中外书合若干本以相比校,然后杀青。今所雠校,供拟极重,出自兰台,御诸甲馆。向之故事,见存府阁,即欲刊定,必藉众本。太常卿邢子才、太子少傅魏收、吏部尚书辛术、司农少卿穆子容、前黄门郎司马子瑞、故国子祭酒李业兴并是多书之家,请牒借本参校得失。”秘书监尉瑾移尚书都坐,凡得别本三千馀卷,《五经》诸史,殆无遗阙。
八年,诏尚书开东西二省官选,所司策问,逊为当时第一。左仆射杨愔辟逊为其府佐。逊辞曰:“门族寒陋,访第必不成,乞补员外司马督。”愔曰:“才高不依常例。”特奏用之。九年,有诏超除员外将军。后世祖镇邺,召入司徒府管书记。及登祚,转授主书,迁员外散骑侍郎。天统初,病卒。
刘逖,字子长,彭城丛亭里人也。祖芳,魏太常卿。父戫,金紫光禄大夫。逖少而聪敏,好弋猎骑射,以行乐为事,爱交游,善戏谑。郡辟功曹,州命主簿。魏末征诣霸府,世宗以为永安公浚开府行参军。逖远离乡家,倦于羁旅,发愤自励,专精读书。晋阳都会之所,霸朝人士攸集,咸务於宴集。逖在游宴之中,卷不离手,值有文籍所未见者,则终日讽诵,或通夜不归,其好学如此。亦留心文藻,颇工诗咏。天保初,行定陶县令,坐奸事免,十馀年不得调。乾明年,兼员外散骑常侍,使于梁主萧庄,还,兼三公郎中。皇建元年,除太子洗马。肃宗崩,从世祖赴晋阳,除散骑侍郎,兼仪曹郎中。久之,兼中书侍郎。和士开宠要,逖附之,正授中书侍郎,入典机密,兼散骑常侍,聘陈使主。还,除通直散骑常侍。寻迁给事黄门侍郎,修国史,加散骑常侍。又除假仪同三司,聘周使副。二国始通,礼仪未定,逖与周朝议论往复,斟酌古今,事多合礼,兼文辞可观,甚得名誉。使还,拜仪同三司。世祖崩,出为江州刺史。祖珽执政,徙为仁州刺史。祖珽既出,征还,待诏文林馆,重除散骑常侍,奏门下事。未几,与崔季舒等同时被戮,时年四十九。
初,逖与珽以文义相得,结雷陈之契,又为弟俊聘珽之女。珽之将免赵彦深等也,先以告逖,仍付密启,令其奏闻。彦深等颇知之,先自申理,珽由此疑逖告其所为。及珽被出,逖遂遣弟离婚,其轻交易绝如此。所制诗赋及杂文文笔三十卷。子逸民,开府行参军。
逖弟察,少聪明,好文学。天统、武平之间,历殿中侍御史,兼散骑侍郎,迎劳陈使,转尚书仪曹郎。周大象末,卒于黎州治中。子玄道,有人品识用,定州骑兵参军。
逖从子顗,字君卿。祖廞,魏尚书,为高祖所杀。顗父济及济弟摐俱奔江南。顗出后。武定中从摐还北。摐赐爵临颍子,大宁中卒于司徒司马。顗好文学,工草书,风仪甚美。历瀛州外兵参军、司空功曹,待诏文林馆,除大理司直。隋开皇中鄜州司马,卒。
荀士逊,广平人也。好学有思理,为文清典,见赏知音。武定末,举司州秀才,迄天保,十年不调。皇建中,马敬德荐为主书。世祖时,转中书舍人。状貌甚丑,以文辞见用。曾有事须奏,值世祖在后庭,因左右传通者不得士逊姓名,乃云丑舍人。世祖曰:“必士逊也。”看封题果是,内人莫不忻笑。后主即位,累迁中书侍郎,号为称职。与李若等撰《典言》行于世。齐灭年卒。
颜之推,字介,琅邪临沂人也。九世祖含,从晋元东渡,官至侍中、右光禄、西平侯。父勰,梁湘东王绎镇西府谘议参军。世善《周官》、《左氏》,之推早传家业。年十二,值绎自讲《庄》、《老》,便预门徒。虚谈非其所好,还习《礼》、《传》,博览群书,无不该洽,词情典丽,甚为西府所称。绎以为其国左常侍,加镇西墨曹参军。好饮酒,多任纵,不修边幅,时论以此少之。绎遣世子方诸出镇郢州,以之推掌管记。值侯景陷郢州,频欲杀之,赖其行台郎中王则以获免。被囚送建业。景平,还江陵。时绎已自立,以之推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后为周军所破。大将军李显庆重之,荐往弘农,令掌其兄阳平公远书翰。值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来奔,经砥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显祖见而悦之,即除奉朝请,引于内馆中,侍从左右,颇被顾眄。天保末,从至天池,以为中书舍人,令中书郎段孝信将敕书出示之推。之推营外饮酒,孝信还以状言,显祖乃曰:“且停”。由是遂寝。河清末,被举为赵州功曹参军,寻待诏文林馆,除司徒录事参军。
之推聪颖机悟,博识有才辩,工尺牍,应对闲明,大为祖珽所重,令掌知馆事,判署文书。寻迁通直散骑常侍,俄领中书舍人。帝时有取索,恒令中使传旨,之推禀承宣告,馆中皆受进止。所进文章,皆是其封署,于进贤门奏之,待报方出。兼善于文字,监校缮写,处事勤敏,号为称职。帝甚加恩接,顾遇逾厚,为勋要者所嫉,常欲害之。崔季舒等将谏也,之推取急还宅,故不连署。及召集谏人,之推亦被唤入,勘无其名,方得免祸。寻除黄门侍郎。
及周兵陷晋阳,帝轻骑还邺,窘急计无所从,之推因宦者侍中邓长颙进奔陈之策,仍劝募吴士千馀人以为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陈国。帝甚纳之,以告丞相高阿那肱等。阿那肱不愿入陈,乃云吴士难信,不须募之。劝帝送珍宝累重向青州,且守三齐之地,若不可保,徐浮海南渡。虽不从之推计策,然犹以为平原太守,令守河津。齐亡入周,大象末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学士,甚见礼重。寻以疾终。有文三十卷,撰《家训》二十篇,并行于世。曾撰《观我生赋》,文致清远,其词曰:
仰浮清之藐藐,俯沉奥之茫茫。已生民而立教,乃司牧以分疆。内诸夏而外夷狄,骤五帝而驰三王。大道寝而日隐,《小雅》摧以云亡。哀赵武之作孽,怪汉灵之不祥。旄头玩其金鼎,典午失其珠囊。瀍涧鞠成沙漠,神华泯为龙荒。吾王所以东运,我祖于是南翔。晋中宗以琅邪王南渡,之推琅邪人,故称吾王。去琅邪之迁越,宅金陵之旧章。作羽仪于新邑,树杞梓于水乡。传清白而勿替,守法度而不忘。
逮微躬之九叶,颓世济之声芳。问我良之安在,钟厌恶于有梁。养傅翼之飞兽,(梁武帝纳亡人侯景,授其命,遂为反叛之基。)子贪心之野狼。(武帝初养临川王子正德为嗣,生昭明后,正德还本,特封临贺王。犹怀怨恨。径叛入北而还,积财养士,每有异志也。)初召祸于绝域,重发衅于萧墙。(正德求征侯景,至新林,叛投景,景立为主,以攻台城。)虽万里而作限,聊一苇而可航。指金阙以长铩,向王路而蹶张。勤王逾于十万,曾不解其扼吭。嗟将相之骨鲠,皆屈体于犬羊。台城陷,援军并问讯二宫,致敬于侯景也。武皇忽以厌世,白日黯而无光。既飨国而五十,何克终之弗康。嗣君听于巨猾,每凛然而负芒。自东晋之违难,寓礼乐于江湘。迄此几于三百,左衽浃于四方。咏苦胡而永叹,吟微管而增伤。
世祖赫其斯怒,奋大义于沮漳。(孝元帝时为荆州刺史。)授犀函与鹤膝,建飞云及艅艎。北征兵于汉曲,南发餫于衡阳。(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雍州刺史岳阳王察并隶荆州都督府。)昔承华之宾帝,实兄亡而弟及。(昭明太子薨,乃立晋安王为太子。)逮皇孙之失宠,叹扶车之不立。(嫡皇孙驩出封豫章王而薨。)间王道之多难,各私求于京邑。襄阳阻其铜符,长沙闭其玉粒。(河东、岳阳皆昭明子。)遽自战于其地,岂大勋之暇集。子既殒而侄攻,昆亦围而叔袭。褚乘城而宵下,杜倒戈而夜入。(孝元以河东不供船艎,乃遣世子方等为刺史。大军掩至,河东不暇遣拒。世子信用群小,贪其子女玉帛,遂欲攻之,故河东急而逆战,世子为乱兵所害。孝元发怒,又使鲍泉围河东。而岳阳宣言大猎,即拥众袭荆州求解湘州之围。时襄阳杜岸兄弟怨其见劫,不以实告,又不义此行,率兵八千夜降,岳阳于是遁走。河东府褚显族据投岳阳。所以湘州见陷也。)行路弯弓而含笑,骨肉相诛而涕泣。周旦其犹病诸,孝武悔而焉及。
方幕府之事殷,谬见择于人群。未成冠而登仕,财解履以从军。时年十九,释褐湘东国右常侍,以军功加镇西墨曹参军。非社稷之能卫,童汪绮。阙仅书记于阶闼,罕羽翼于风云。及荆王之定霸,始仇耻而图雪。舟师次乎武昌,抚军镇于夏汭。时遣徐州刺史徐文盛领二万人屯武昌芦州拒侯景将任约,又第二子绥宁度方诸为世子,拜中抚军将军、郢州刺史,以盛声势。滥充选于多士,在参戎之盛列。惭四白之调护,厕六友之谈说。时迁中抚军外兵参军,掌管记,与文抃、刘民英等与世子游处。虽形就而心和,匪余怀之所说。繄深宫之生贵,矧垂堂与倚衡。欲推心以厉物,树幼齿以先声。中抚军时年十五。忾敷求之不器,乃画地而取名。仗御武于文吏,以虞预为郢州司马,领城防事。委军政于儒生。以鲍泉为郢州行事,总摄州府也。值白波之猝骇,逢赤舌之烧城。王凝坐而对寇,向诩拱以临兵。任约为文盛所困,侯景自上救之,舟舰弊漏,军饥卒疲,数战失利。乃令宋子仙、任约步道偷郢州城,预无备,故陷贼。莫不变蝯而化鹄,皆自取首以破脑。将睥睨于渚宫,先凭陵于他道。景欲攻荆州,路由巴陵。懿永宁之龙蟠,永宁公王僧辩据巴陵城,善于守御,景不能进。奇护军之电扫。护军将军陆法和破任约于赤亭湖,景退走,大溃。奔虏快其馀毒,缧囚膏乎野草。幸先生之无劝,赖滕公之我保。之推执在景军,例当见杀。景行台郎中王则初无旧识,再三救护,获免,囚以还都。剟鬼录于岱宗,招归魂于苍昊。时解衣讫而获全。荷性命之重赐,衔若人以终老。
贼弃甲而来复,肆觜距之雕鸢。积假履而弑帝,凭衣雾以上天。用速灾于四月,奚闻道之十年。台城陷后,梁武曾独坐叹曰:“侯景于文为小人百日天子。”及景以大宝二年十一月十九日僣位,至明年三月十九日弃城逃窜,是一百二十日,掞天道纪大数,故文为百日。”言与公孙述俱禀十二,而旬岁不同。就狄俘于旧壤,陷戎俗于来旋。慨黍离于清庙,怆麦秀于空廛。鼗鼓卧而不考,景钟毁而莫悬。野萧条以横骨,邑阒寂而无烟。畴百家之或在,中原冠带随晋渡江者百家,故江东有《百谱》,至是在都者覆灭略尽。覆五宗而翦焉。独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公主子女见辱见仇。经长干以掩抑,长干旧颜家巷。展白下以流连。靖侯以下七世坟茔皆在白下。深燕雀之馀思,感桑梓之遗虔。得此心于尼甫,信兹言乎仲宣。逷西土之有众,资方叔以薄伐。永宁公以司徒为大都督。抚鸣剑而雷咤,振雄旗而云窣。千里追其飞走,三载穷于巢窟。屠蚩尤于东郡,挂郅支于北阙。既斩侯景,烹死于建业市,百姓食之,至于肉尽啮骨,传首荆州,悬于都街。吊幽魂之冤枉,扫园陵之芜没。殷道是以再兴,夏祀于焉不忽。但遗恨于炎昆,火延宫而累月。侯景既走,我师采橹失火,烧宫殿荡尽也。
指余棹于两东,侍升坛之五让。钦汉官之复见,赴楚民之有望。摄绛衣以奏言,忝黄散于官谤。(时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也。)或校石渠之文,(王司徒表送秘阁旧事八万卷,乃诏比校,部分为正御、副御、重杂三本。左民尚书周弘正、黄门郎彭僧朗、直省学士王珪、戴陵校经部,左仆射王褒、吏部尚书宗怀正、员外郎颜之推、直学士刘仁英校史部,廷尉卿殷不害、御史中丞王孝纪、中书郎邓荩、金部郎中徐报校子部,右卫将军庾信、中书郎王固、晋安王文学宗善业、直省学士周确校集部也。)时参柏梁之唱。顾甂瓯之不算,濯波涛而无量。属潇湘之负罪,陆纳。兼岷峨之自王。武陵王。伫既定以鸣鸾,修东都之大壮。(诏司农卿黄文超营殿。)
惊北风之复起,惨南歌之不畅。(秦兵继来。)守金城之汤池,转绛宫之玉帐。(孝元自晓阴阳兵法,初闻贼来,颇为厌胜,被围之后,每叹息,知必败。)徒有道而师直,翻无名之不抗。(孝元与宇文丞相断金结和,无何见灭,是师出无名。)民百万而囚虏,书千两而烟炀。溥天之下,斯文尽丧。(北于坟籍少于江东三分之一,梁氏剥乱,散逸湮亡。唯孝元鸠合,通重十馀万,史籍以来,未之有也。兵败悉焚之,海内无复书府。)怜婴孺之何辜,矜老疾之无状。夺诸怀而弃草,踣于途而受掠。冤乘舆之残酷,轸人神之无状。载下车以黜丧,掩桐棺之藁葬。云无心以容与,风怀愤而憀悢。井伯饮牛于秦中,子卿牧羊于海上。留钏之妻,人衔其断绝;击磬之子,家缠其悲怆。
小臣耻其独死,实有愧于胡颜,牵痾疻而就路,(时患脚气。)策驽蹇以入关。(官疲驴瘦马。)下无景而属蹈,上有寻而亟搴。嗟飞蓬之日永,恨流梗之无还。若乃玄牛之旌,九龙之路,土圭测影,璇玑审度。或先圣之规模,乍前王之典故。与神鼎而偕没,切仙宫之永慕。尔其十六国之风教,七十代之州壤,接耳目而不通,咏图书而可想。何黎氓之匪昔,徒山川之犹曩。每结思于江湖,将取弊于罗网。聆代竹之哀怨,听出塞之嘹朗。对皓月以增愁,临芳樽而无赏。
自太清之内衅,彼天齐而外侵。始蹙国于淮浒,遂压境于江浔。侯景之乱,齐氏深斥梁家土宇,江北、淮北唯馀庐江、晋熙、高唐、新蔡、西阳、齐昌数郡。至孝元之败,于是尽矣,以江为界也。获仁厚之麟角,克俊秀之南金。爰众旅而纳主,车五百以敻临。齐遣上党王涣率兵数万纳梁贞阳侯明为主。返季子之观乐,释锺仪之鼓琴。梁武聘使谢挺、徐陵始得还南,凡厥梁臣,皆以礼遣。窃闻风而清耳,倾见日之归心。试拂蓍以贞筮,遇交泰之吉林。之推闻梁人返国,故有奔齐之心。以丙子岁旦筮东行吉不,遇《泰》之《坎》,乃喜曰:“天地交泰而更习,坎重险,行而不失其信,此吉卦也,但恨小往大来耳。”后遂吉也。譬欲秦而更楚,假南路于东寻。乘龙门之一曲,历砥柱之双岑。冰夷风薄而雷呴,阳侯山载而谷沉。侔挈龟以凭浚,类斩蛟而赴深。昏扬舲于分陕,曙结缆于河阴。水路七百里,一夜而至。追风飚之逸气,从忠信以行吟。
遭厄命而事旋,旧国从于采芑。先废君而诛相,讫变朝而易市。(至邺,便值陈兴而梁灭,故不得还南。)遂留滞于漳滨,私自怜其何已。谢黄鹄之回集,恧翠凤之高峙。曾微令思之对,空窃彦先之仕,纂书盛化之旁,待诏崇文之里。(齐武平中,署文林馆待诏者仆射阳休之、祖孝征以下三十馀人,之推专掌,其撰《修文殿御览》、《续文章流别》等皆诣进贤门奏之。)珥貂蝉而就列,执麾盖以入齿。时以通直散骑常侍迁黄门郎也。款一相之故人,(故人祖仆射掌机密,吐纳帝令也。)贺万乘之知己。秪夜语之见忌,宁怀璧之足恃。谏谮言之矛戟,惕险情之山水。由重裘以寒胜,用去薪而沸止。(时武职疾文人,之推蒙礼遇,每构创蒨。故侍中崔季舒等六人以谏诛,之推尔日邻祸。而侪流或有毁之推于祖仆射者,仆射察之无实,所知如旧不忘。)
予武成之燕翼,遵春坊而原始。唯骄奢之是修,亦佞臣之云使。武成奢侈,后宫御者数百人,食于水陆贡献珍异,至乃厌饱,弃于厕中。裈衣悉罗缬锦绣珍玉,织成五百一段。尔后宫掖遂为旧事。后主之在宫,乃使骆提婆母陆氏为之,又胡人何洪珍等为左右,后皆预政乱国焉。惜染丝之良质,惰琢玉之遗祉。用夷吾而治臻,昵狄牙而乱起。祖孝征用事,则朝野翕然,政刑有纲纪矣。骆提婆等苦孝征以法绳己,谮而出之。于是教令昏僻,至于灭亡。诚怠荒于度政,惋驱除之神速。肇平阳之烂鱼,次太原之破竹。晋州小失利,便弃军还并,又不守并州,奔走向邺。寔未改于弦望,遂□□□□□,及都□而升降,怀坟墓之沦覆。迷识主而状人,竞己栖而择木。六马纷其颠沛,千官散于奔逐。无寒瓜以疗饥,靡秋萤而照宿。时在季冬,故无此物。仇敌起于舟中,胡越生于辇毂。壮安德之一战,邀文武之馀福。尸狼藉其如莽,血玄黄以成谷。后主奔后,安德王延宗收合馀烬,于并州夜战,杀数千人。周主欲退,齐将之降周者告以虚实,故留至明而安德败也。天命纵不可再来,犹贤死庙而恸哭。乃诏余以典郡,据要路而问津。除之推为平原郡,据河津,以为奔陈之计。斯呼航而济水,郊乡导于善邻。约以邺下一战不克,当与之推入陈。不羞寄公之礼,愿为式微之宾。忽成言而中悔,矫阴疏而阳亲。信谄谋于公主,竞受陷于奸臣。丞相高阿那肱等不愿入南,又惧失齐主则得罪于周朝,故疏间之推。所以齐主留之推守平原城,而索船渡济向青州。阿那肱求自镇济州,乃启报应齐主云:“无贼,勿忽忽。”遂道周军追齐主而及之。曩九围以制命,今八尺而由人。四七之期必尽,百六之数溘屯。赵郡李穆叔调妙占天文算术,齐初践祚计止于二十八年。至是如期而灭。
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在扬都值侯景杀简文而篡位,于江陵逢孝元覆灭,至此而三为亡国之人。鸟焚林而铩翮,鱼夺水而暴鳞。嗟宇宙之辽旷,愧无所而容身。夫有过而自讼,始发矇于天真。远绝圣而弃智,妄锁义以羁仁。举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既衔石以填海,终荷戟入秦。亡寿陵之故步,临大行以逡巡。向使潜于草茅之下,甘为畎亩之人。无读书而学剑,莫抵掌以膏身,委明珠而乐贱,辞白璧以安贫,尧舜不能荣其素朴,桀纣无以污其清尘。此穷何由而至,兹辱安所自臻。而今而后,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之推在齐有二子,长曰思鲁,次曰敏楚,不忘本也。之推集在,思鲁自为序录。
袁奭,字元明,陈郡人,梁司空昂之孙也。父君方,梁侍中。奭,萧庄时以侍中奉使贡。庄败,除琅邪王俨大将军谘议,入馆,迁太中大夫。
韦道逊,京兆杜陵人。曾祖肃,随刘义真渡江。祖崇,自宋入魏,寓居河南洛阳,官至华山太守。道逊与兄道密、道建、道儒并早以文学知名。道密,魏永熙中开府祭酒。因患恍惚,沉废于家。道建,天保末卒司农少卿。道儒,历中书黄门侍郎。道逊,武平初尚书左中兵,加通直散骑侍郎,入馆,加通直常侍。
江旰,字季,济阳人也。祖柔之,萧齐尚书右丞。叔父革,梁都官尚书。旰,梁末给事黄门郎,因使至淮南,为边将所执,送邺。稍迁郑州司马,入馆,除太尉从事中郎,转太子家令。齐亡,逃还建业。终于都官尚书。
眭豫,字道闲,赵郡高邑人。父寂,梁北平太守。道闲弱冠,州举秀才。天保中,参议礼令,历晋州道行台郎、大理正、奉车都尉。入馆。迁员外散骑常侍,寻兼祠部郎中。隋开皇中,卒于洛州司马。豫宗人仲让,天保时尚书左丞。
朱才,字待问,吴都人。萧庄在淮南,以才兼散骑常侍,副袁奭入朝。庄败,留邺。稍迁国子博士、谏议大夫。齐亡,客游信都而卒。
荀仲举,字士高,颍川人,世江南。仕梁为南沙令,从萧明于寒山被执。长乐王尉粲甚礼之。与粲剧饮,啮粲指至骨。显祖知之,杖仲举一百。或问其故,答云:“我那知许,当是正疑是麈尾耳。”入馆,除符玺郎。后以年老家贫,出为义宁太守。仲举与赵郡李概交款,概死,仲举因至其宅,为五言诗十六韵以伤之,词甚悲切。世称其美。
萧悫,字仁祖,梁上黄侯晔之子。天保中入国,武平中太子洗马。
古道子,河内人。父起,魏太中大夫。道子有干局,当官以强济知名,历检校御史、司空田曹参军。自袁奭等俱涉学有文词。荀仲举、萧悫工于诗咏。悫曾秋夜赋诗,其两句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为知音所赏。
赞曰:九流百氏,立言立德,不有斯文,宁资刊勒?乃眷淫靡,永言丽则,雅以正邦,哀以亡国。